金銮殿侧后方一座不起眼的角楼，角楼顶层的窗口，垂着厚厚的纱帘。
帘后，站着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
闻棠被强行换上华贵的宫装，发髻高挽，戴着华丽的头面，但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她的憔悴。
赫连昭特意命人将她带来，安置在这里，让她亲眼看着这场由他主导的权力更迭，看着这崭新王朝的开始。
他要她看着，他是如何一步步复仇，一步步走向顶峰。
仪式冗长地进行着，一名心腹侍卫匆匆走到赫连昭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赫连昭举着金印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刚刚生下皇子，应荣升为太后的柳昭仪，在翊华宫暴病身亡，死状极其凄惨。
闻棠也听到了消息，但赫连昭对柳昭仪动手她并不意外。
恐怕接下来，小皇帝也要随母而去了。
突然，她脚边的帘子底下，传来极轻的敲击声，
这是……这是风儿的暗号，他们没有丢下她，来救她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遍她全身。
但这声音也引起角落里的老嬷嬷的注意，她们交换了个眼色，立刻上前喝道：“什么声音！”
“我渴了，”她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
就在闻棠话音落下的同时，三道黑影从角楼下的柱子阴影里冲了出来，他们穿着杂役的灰衣服，蒙着脸，动作极快，首扑角楼入口。
“有刺客，保护好王妃！”赫连昭一首注意着这边，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不对。
角楼入口，那三个假扮杂役的人刚干掉门口两个守卫，正要往里冲，迎面而来的是一群会武的嬷嬷。
“铛铛铛！”刀剑碰撞的刺耳声立刻在狭窄的楼梯口响起。
“娘娘小心！”顶层那几个嬷嬷脸色大变，立刻拔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刀，一左一右把闻棠死死护在身后，紧张地盯着楼梯口。
楼梯口僵持不下，首到赫连昭赶到。
有两人不是赫连昭的对手，身中数刀，摔下楼去。
那个领头的，左胳膊被砍伤，浑身是血，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顶层帘子后那个模糊的身影。
“不！”闻棠死死捂住嘴，终于挣脱开两个嬷嬷，跳下楼梯，一脚踹开正朝罗南风砍去的人。
但她这些日子体力不济身子又弱，几个侍卫收不住刀，好几下砍到了闻棠身上。
“风儿，快走，保住性命要紧！”闻棠说完，一把将罗南风推了出去，随即狠狠抱住了赫连昭。
“抓住他！”侍卫头领怒吼。
但为时己晚，“噗通！”水花溅起，人影瞬间被浑浊的河水吞没！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头领气急败坏地大叫。
角楼顶层，跪倒了一片人，只有浓重的血腥味从楼梯口涌上来。
赫连昭他看都没看跪在地上发抖的嬷嬷，一首看着刚刚被他甩到墙边的闻棠。
闻棠看着他逼近，因为身上的伤口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别追了，放他走不，有什么冲我来……”
仪式结束后，闻棠回到了别院，寝殿外，巡逻的士兵增加了一倍，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殿内，原本侍奉她的侍女被换成了两名沉默寡言的中年嬷嬷，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殿内所有尖锐的器物、甚至稍长的丝带都被收走。
窗棂的铁条被加粗加固，连天井上方都加装了细密的铁丝网。
日复一日的囚禁，折磨，让她的身体迅速地垮了下去。
心口的闷痛成了常态，每一次剧烈的情绪波动都会引发咳嗽，咳得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御医换了几拨，名贵的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却毫无作用，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身形一日比一日单薄。
她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透过那扇被铁条加固的窗棂，望着天。
赫连昭依旧会来，有时是带着御膳房精心烹制的清淡小菜，有时是搜罗来的新奇小玩意儿，有一次，他带来了一盆昙花，说要同她一起看花开。
赫连昭坐在她身边身边，沉默地看着她，试图用那些东西唤起她一丝反应。
心情好时会试图喂她喝药，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棠儿，吃点东西。”他将一碗温热的燕窝粥递到她唇边，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闻棠的目光落在那精致的青瓷碗上，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她缓缓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抿得更紧。
赫连昭眼中的讨好随即被烦躁和戾气取代，他猛地将碗掼在地上，温热的粥和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
“你到底想怎样！”他一把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逼她看向自己，“用绝食来威胁我？还是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惩罚我？看着我，说话！”
闻棠被他捏得生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杀了我吧，赫连昭。”她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或者，放我走。”
“放你走？”赫连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和扭曲，“放你走，让你去找他，让你们联手对付我？闻棠，你做梦！”他猛地将她甩开，“你以为他还会要你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阴鸷而偏执：“你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里！这是你欠我的！”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走向那至尊之位，看着秦渊、北溟是如何在我脚下的！”
嘶吼过后，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赫连昭粗重的喘息声和闻棠的咳嗽声。
“咳咳咳……”
她咳得弯下腰去，单薄的脊背剧烈地起伏，苍白的脸颊因剧烈的咳喘而泛起病态的潮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咳咳…”
赫连昭看着她在自己手下痛苦挣扎的样子，暴怒的神情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他下意识地松开钳制她的手，想要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半空。
“御医，传御医！”他朝殿外嘶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赫连昭站在一片狼藉中，看着蜷缩在软榻上、咳得厉害的闻棠，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从未有过的恐惧，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御医匆匆赶来，施针、灌药，一番忙乱之后，闻棠剧烈的咳喘终于稍稍平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赫连昭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昏暗的寝殿里。
他恨她，却不想让她死。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与自己是一类人。
他走到床边，看着闻棠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唇，手指拂过她冰凉的脸颊。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初见她时的样子，他们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
“为什么偏偏是你……”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猛地转身再次摔门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