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阮静幽不知道摆在眼前的情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因为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婢女紫嫣正声嘶力竭地趴在她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那个和她拥有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子,此时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七窍流血,表情狰狞,连死亡都无法让她闭上的双瞳之内,向外迸发着对自己遭遇的不满和怨恨。
是了!她的确是死了,死在一杯足以在瞬间之内置人于死地的毒酒之下。
而对她做出如此残酷行为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新婚夫君,大阎朝皇帝的第四个儿子,景亲王阎廷昊。
让她想想,那个为了娶到她甚至是为了得到她信任而说了无数甜言蜜语、并发下誓言要爱她护她一生一世的男人,究竟为什么要用这么残酷的方式结束她的性命?
哦对了,她偷人!
说起偷人,她差点就忘了昨天是她和阎廷昊成亲的大喜日子。
带着对未来婚姻美好的憧憬和向往,她兴高采烈地嫁进了景亲王府,和那个她以为会跟自己度过幸福一生的男人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洞房里,他轻柔地掀开她的红盖头,细细打量着她的脸庞,发自肺腑地向她倾诉着他对她的爱恋和承诺,并亲手奉上他给她的定情信物,一枚他戴在尾指上多年的祖母绿戒指。
而她亦在深受感动之下,将娘离世之前留给她的一只玉葫芦奉送到他的手里,以此来代表了她对他的全部心意。
要知道,她嫁的男人,是大阎朝被无数官家名媛所趋之若鹜的景亲王阎廷昊。
此人集权势、地位、容貌、才华于一身,似乎完美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肯纡尊降贵的娶她一个小小兵部侍郎家没靠山没背景的小姐,那是她阮静幽前世积德,给自己修来的福气。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她`觉得自己仿佛如临仙境。
结果就在她深深沉浸在这种美梦之中的时候,悲剧发生了!
洞房花烛夜的当晚,阎廷昊突然有事出去,他让她稍等他片刻,她当时并未多想,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喜床上假寐。
就在她的意识完全进入深度睡眠之际,一盆冷水倾盆而下,醒来的那一刻,她看到床前围满了旁观者。
那些围观者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狞笑,其中最让她感到心惊的,就是满脸怒意的阎廷昊,不由分说抬起大手,狠狠掴了她一记耳光,嘴里恨声骂道:“妳这个贱人!”
阮静幽觉得那一刻的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
她捂着脸,面带质疑地看着站在床前的那些围观者,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直到耳后传来一道怯懦的求饶声,她才惊觉自己的被窝里,除了她之外,居然还躺着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浑身赤裸地爬出被窝,扑到阎廷昊面前痛哭求饶,他辩解自己只是王府的一个打杂衙役,昨天夜经王爷喜房,听到有女子叫他的名字,好奇心趋使之下进了喜房大门,从而被景亲王府的准王妃扑倒在地,勾引着他行了那苟且下作之事。
他每说一句,阮静幽脸上的不可置信便加重一分。
不,他在说谎,他在骗人,他所说的完完全全不是真的。
她失声尖叫,想要向众人辩解自己的清白和无辜,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景亲王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一杯毒酒赐下,他残酷而无情的夺去了她的生命。
直到现在她都忘不了,辛辣的毒酒被人强行灌到喉咙里的那一刻,她试着去抓他的衣襟,拼了命的想要告诉她,她是被冤枉被陷害的。
而他却满脸厌恶地一脚将她踢开,并吩咐那些给她灌毒的人迅速解决掉她的性命。
然后……
然后她就死了!
她的婢女紫嫣昨天晚上被打发到下人房里入睡,大清早得知自家小姐出了事,再也顾不得身份尊卑,闯进喜房,一头扑到她的“尸体”边放声大哭。
直到这一刻,阮静幽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的肉身死了,她的灵魂出了窍。
她大哭,没有人理;她尖叫,没有人应;她想要去抱住痛哭不止的紫嫣,告诉她自己的灵魂还未散去,结果她的身体穿过紫嫣的身体,就像一缕无声无息的轻烟,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为什么要害死我家小姐?你们这群刽子手,为什么要害死我家小姐?”
失去理智的紫嫣猛地起身,扑到阎廷昊面前,用力抓着他的衣襟,尖声叫道:“还我小姐命来,还我小姐命来……”
紫嫣的举动很明显是触犯了景亲王容忍的底线,他一脚将弱不禁风的紫嫣踢开,沉声命令房里的杂役,“将这个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阮静幽闻得此言,面色一惊,她想要出手阻止,可她发现如今的自己只剩下了一抹如薄烟般的灵魂。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粗手粗脚的王府杂役将痛哭不止的紫嫣拎出房外,按倒在地,无情的板子砸在紫嫣的身上。
挨板子的紫嫣一边呼喊着她家小姐,一边痛骂阎廷昊是个魔鬼、刽子手。
渐渐地,紫嫣的鲜血染红了庭院,紫嫣的骂声越来越弱,紫嫣的气息被上天夺走,紫嫣的尸体被那些杂役随随便便裹进一只破草席子里,就这么毫无留恋的丢出了景亲王府。
阮静幽尖叫着、哭喊着、谩骂着,却阻止不了一场又一场悲剧的发生。
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自己还仿佛置身于仙境,下一刻就成了黄泉路上的一缕冤魂。
他曾亲口对她说,他的妻今世只有她一个,除非她死掉,否则他终生不会纳妾进门,让她在偌大的景亲王府里受半点委屈。
可是此刻,他却像极了一个手握屠刀的刽子手,得意地站在她的尸体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死不瞑目的面孔,薄唇内轻轻吐出几个字:“阮静幽,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今天的下场么?”
说话间,他从腰间抽出一枚精致小巧的羊脂玉佩,玉佩是很简单的一只葫芦形,玉质晶莹剔透,玉色完美无瑕。
这只小玉葫芦阮静幽再熟悉不过,那是她昨天亲手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也是她娘离世之前,留给她唯一的一件遗物。
他就像在欣赏一件完美杰出的艺术品,修长漂亮的手指,爱怜地轻轻抚摸着小葫芦的玉身,唇边荡出一抹让人形容不出来的邪恶笑容,“为了得到这件宝贝,本王在妳的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如今本王总算是得偿所愿。而妳呢,从认识本王的那天开始,已经摆脱不掉妳最终会成为弃子的命运。”
说完,他摊开大手,在她死也不肯瞑目的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声音却是轻柔无比,“别用这么凶恶的眼神看着本王,本王不喜欢!”
大手移开,阮静幽的眼睛被迫闭上,阎廷昊的嘴边也随之浮出一抹得惩的笑容。
这时,一阵环佩叮咚声由远及近。
让阮静幽大感意外的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大阎朝有着京城才女之美名的阮家二小姐,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姊姊,阮静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堂兵部侍郎府里的二小姐,为何会只身出现在景亲王府?
“兰儿,妳来了!”
阎廷昊俊美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宠溺的笑意,他径自走向阮静兰,温柔地执起对方的手臂,那神态动作,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而又价值连城的世间珍宝。
阮静兰面带娇羞地看了阎廷昊一眼,眉宇之间含满了浓浓的爱慕之意,“听说王爷这边已经得手了,所以过来看看热闹,她死了么?”
“如妳所愿,已经归西了!兰儿,不得不说,妳策划出来的这个置她于死地的计谋,实在是完美得天衣无缝。”
当这句话从阎廷昊的唇内吐出来时,以魂魄状态存在的阮静幽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底一阵阵的发冷。
她的丈夫,居然跟她的姊姊合谋夺走了她的性命。
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阮静幽一头冲到那两人面前,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阎廷昊,阮静兰,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联起手来置我于死地,你们就不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遭天打雷劈,会被万劫不复吗?”
而她的吼声就像是一颗尘埃落进了大海,非但激不起层层浪花,就连一丝涟漪也未曾出现。
阎廷昊和阮静兰这对儿狗男女完全无视于她灵魂的愤怒,彼此十指交握,在她那死都不肯瞑目的尸体前互诉情意。
阎廷昊满眼深情地说:“兰儿,她死了,景亲王妃的位置非妳莫属。”
阮静兰眼带爱慕地回道:“只要能够成为王爷的女人,就算您只给兰儿侧妃或妾室的身份,兰儿也心甘情愿绝无半句怨言。”
“傻瓜,妳为本王立下汗马功劳,让本王成功从那贱人的手里得到她的宝贝,此举功不可没,本王怎能委屈于妳?当初本王在那贱人面前曾立下誓言,只要她活着,今生今世便不会再娶妻纳妾,现如今她死了,景亲王府下任王妃的位置,当然要由本王最心爱的女人来坐。”
说着,阎廷昊一把将阮静兰揽进怀里,当着阮静幽尸体的面,肆无忌惮地袭向对方那双娇美的红唇之上。
阮静兰的身子顿时在对方怀中,她低声嘤咛,娇笑着回应对方的侵犯和掠夺,嘴里还不忘问道:“王爷和她假戏真做了这么久,可曾有过半点动心?”
阎廷昊闻言,面色冷峻地瞥了阮静幽的尸身一眼,冷冷笑道:“她不过就是本王必须要征服的筹码而已,怎能及得上兰儿你万分之一?”
拇指和食指突然霸道地捏住阮静兰那俏丽的下巴上,他微微俯下高大的身躯,紧紧盯着对方的俏脸,“兰儿足智多谋,多才多艺,煞费苦心让本王得到那块宝贝,若日后本王成就大业,登上大宝,皇后之位,必会双手奉到兰儿妳的手里……”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阮静幽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愤怒,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姊姊和她的男人,在她完全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竟隐藏着这样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
无数的不甘和愤怒仿佛汇集成黑色的云雾,正在逐渐向阮静幽贴近靠拢,她看着自己尸体旁那对儿肆无忌惮并夺去她性命的狗男女,心底突然滋生出没顶的恨意,那股恨意直达脑际,似乎要冲破她的灵魂。
她感觉到身体里的怨念愈来愈强烈,强烈到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人给生生撑爆。
看着曾经对她说过无数甜言蜜语的阎廷昊,和在她面前伪装出温柔姊姊模样的阮静兰,脑海中回放着一个可怕的念头……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股恶念一经形成,阮静幽再也控制不住她善良的本性,她似乎看到自己的灵魂逐渐被黑雾笼罩,指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利刃。
所有的理智在顷刻之间化为了乌有,她不甘自己就这么死去,不甘沦为别人的玩物,不甘她年仅十六岁的生命,就这样在广阔无垠的天地之中化为一缕冤魂。
“阎廷昊,阮静兰,若苍天有眼,我要你们以血为祭,赎你们一身罪孽。”
说罢,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两人。
身体穿过他们的同时,指尖竟不经意碰到她娘留给她的那块葫芦形羊脂玉。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闪电,伴随着巨大的雷声和磅礴的大雨从天而降。
阎廷昊和阮静兰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外面的天色一下子从白昼陷入了黑暗,耀眼的闪电给漆黑阴沉的天空增添了一抹可怕而又绚丽的色彩。
两个完全被这副光景震惊到的狗男女趁着这一闪即逝的光亮,突然看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尸体,那双已经被强行抹闭的双眼再次瞪得溜圆。
他们面露惊恐地尖叫起来。
“啪嗒!”一声脆响,那个被阎廷昊视为战利品的羊脂玉葫芦应声落地。
已经化为冤魂的阮静幽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娘留给她的遗物,就算被她带进阴朝地府直接毁灭,也休想再被这对儿狗男女随意染指。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她的玉,真实的触感,让已经变成冤魂的阮静幽如遭雷击。
她碰到了!她居然碰到了!
只是还没等她从这种意外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无尽的黑暗,便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