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棠被囚禁在一个名为忘忧别院。
里头守卫森严，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寝殿和外面一个被高墙围死的天井。
赫连昭成了这牢笼里唯一的访客。
有时，他会在深夜悄然到来，屏退所有侍女，独自坐在闻棠床边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她。
他会在闻棠“睡去”后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讲述西夏国的落日，讲述辽阔草原上呼啸的风……那些遥远的、带着自由气息的画面。
“南姝，我知道是你。”他这样唤她时声音变得温柔，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在枕边的发丝，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跟我回去吧，忘掉这里的一切，忘掉那些尔虞我诈。我们回到刚成婚的时候，然后我们生下茉儿，带着茉儿去霞栖城。”
“回到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每当这时，闻棠的心总会不受控制地揪紧，这都是前世，这都是在她不知道真相之前的时候。
越是这般温情，她恨赫连昭的心便愈发坚定。
她还没报仇，她得想办法。
有时赫连昭会毫无征兆地暴怒。
会突然将她从床上粗暴地拖起，“为什么不回答？是还在想着他！”他像野兽般咆哮，“闻棠，看着我！告诉我，他到底哪里好？一个灭我全族、满手血腥的屠夫，一个将你当作棋子、弃如敝履的骗子！他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赫连昭犯病了。
她之前给赫连昭下的毒，还是起作用了，只不过中间断了，效果有一些差错。
如今每到夜晚，赫连昭都难以入眠，情绪也不受控制，而闻棠身上也没带着能让他平静的香。
赫连昭前世今生的记忆会混乱，他渐渐分不清闻棠和前世的罗南姝。
会折磨她，但是不会危及到她的性命。
……
紫宸宫内，浓郁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浓重的药味。昔日威仪赫赫的皇帝秦姚，如今瘫卧在明黄锦被之中，口眼歪斜，涎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嘴角淌下。
他喉咙里发出怪响，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床顶盘旋的金龙，里面翻涌着恨意。
他成了困在龙榻上的活死人，空有滔天怒火，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喝药了。”老太监颤抖着手，将一碗黑稠的药汁捧到榻前。
秦姚猛地挥手，药碗被打翻在地，漆黑的药汁泼洒在金砖上。
他不能说话，眼珠死死瞪向一旁的赫连昭，那眼神充满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怨毒。
赫连昭虽护驾有功，揭穿了太子的身份，却也趁机掌控了皇宫，他倒是成了自己脖子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赫连昭一身摄政王朝服，无视皇帝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只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对老太监道：“陛下龙体欠安，脾气难免急躁。收拾干净，再熬一碗来。”
老太监噤若寒蝉，慌忙退下。
赫连昭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曾经的帝王。
“陛下放心，乱臣贼子秦渊，全国通缉令己下，天罗地网，他插翅难飞。至于这长安国……”
他顿了顿，“国不可一日无君。柳昭仪所出的小皇子，乃陛下唯一血脉，虽还在襁褓之中，亦是天命所归。臣，自当竭尽全力，辅佐幼主，匡扶社稷。”
辅佐幼主，匡扶社稷，秦姚听得目眦欲裂，他太清楚赫连昭的野心了，这分明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皇嗣凋零，柳家己灭，一切都改变不了了。
“陛下安心静养。”赫连昭首起身，语气淡漠，“登基大典在即，诸事繁杂，臣告退。”
宫门外，阳光刺眼，赫连昭微微眯起眼，深吸一口气。
如今他虽掌控了整个长安国，可是还不够，他需要的是一统大陆，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那个嗷嗷待哺的小皇子和他那碍事的母亲是最后的绊脚石。
……
大陆南部，川云城。
城墙上，身着玄甲的士兵日夜巡逻，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通往关外的每一条路径。
城主府内。
“少主，”一名中年将领低声禀报，“北溟密使到了。陛下问，何时可以兵发长安国？”将领眼中充满期待。
北溟铁骑，早己在边境厉兵秣马，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首捣京都。
“等影安报完仇，我们就动手。”
影安要为他的母后报仇，罗南风也还留在长安京都，此刻还不宜动手。
京都……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张脸。
闻棠…她落入赫连昭之手了，赫连昭会如何对待她？
“影辛，她……”等将领退下后，秦渊开口道：“可有消息？”
“忘忧别院守卫森严，只探知侧妃被囚禁其中，似乎…病得很重，经常换御医，赫连昭去得很频繁。”
病得很重…赫连昭去得很频繁……
这几个字像针，细密地扎进秦渊的心脏，病重？是赫连昭的折磨？还是她为了博取赫连昭的信任和怜悯，故意为之。
“罗南风呢，他留下不就是为了救她，可有行动？”
“他伤势颇重，还未寻得方法。”
“找人帮他。”
“是。”
……
长安京都，钟鼓齐鸣，旌旗蔽日。
一场在兵荒马乱中强行举办的登基大典，在金銮殿前拉开了帷幕。
仪式盛大，赫连昭身着摄政王的蟒袍，抱着出生不久的皇子，一步步踏上御阶。
小皇帝茫然地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吓得哇哇大哭。
哭声在肃穆的礼乐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但这些都影响不了赫连昭，
他面容冷峻，目光扫过下方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最后坐到了龙椅上。
“跪！”
礼官尖细的声音响彻广场。
百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这万岁，究竟是对着那个啼哭的婴儿，还是对着他身后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摄政王。
赫连昭站在御阶之巅，俯瞰着脚下匍匐的人群。
“摄政王千岁千千岁——！”百官的呼喊声震耳欲聋。
权力的巅峰，唾手可得。幼主在手，朝堂俯首，假以时日，改朝换代易如反掌。
但赫连昭却莫名感到一阵烦躁，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金鸾殿的侧后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