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深处,太上皇秦姚的寝殿中,浓重的药味混杂。
曾经睥睨天下的开国帝王,此刻僵硬地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明黄的锦被下是中风后日渐萎缩的躯壳。
夜己深沉,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殿宇内,只有几支白烛在挣扎燃烧,发出噼啪声响。
就在这时,一道木轮碾过光滑玉砖的声音,逐渐靠近龙榻,在不远处停下。
轮椅上的人,便是影安。
秦姚虽躺着,但多年来的警觉让他一下子察觉到了危险。
他浑浊的眼珠转动着,聚焦在影安脸上。
在看清影安的长相时,那双蒙尘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面部肌肉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像,太像了!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紧抿的薄唇……简首和记忆深处,他的发妻,一模一样!
只是这张脸上,没有丝毫她曾经的温婉柔和,只剩下寒意和恨意。
影安微微前倾身体,让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秦姚的视线里。
他的声音低沉,“陛下,”他顿了顿,“还记得这张脸吗?”
秦姚的身体猛地一颤,涎水不受控制地从歪斜的嘴角流下,浸湿了明黄的锦被。
“记……云儿……”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影安脸上,他是谁,他才是自己与云儿的孩子么?
“当年……”影安的声音冰冷,“您纵容那个贱人下毒手……在她怀着我,最需要您的时候……”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冰冷的视线如同刀片,一点点凌迟着榻上之人。
“您把她,您把您的发妻,丢进了冷宫……任由她自生自灭……”
秦姚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痉挛地张开在空中抓挠,他想吼,想辩解,想否认,最终却只从扭曲的唇齿间挤出几声不成调的呜咽。
寝殿内只剩下他痛苦的喘息和烛芯偶尔“噼啪”的爆裂声。
影安不再言语,他缓缓抽出一柄匕首。
驱动轮椅,滑近榻边,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张脸上因恐惧而僵硬的每一条沟壑,看到浑浊眼珠里倒映着自己的脸。
手腕抬起。泛着寒光的刀尖,决绝地抵在了秦姚的脖颈处。
皮肤微微下陷,只需再进一分便可夺走他的性命。
时间仿佛凝固了,影安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如擂鼓,积压了二十余年的仇恨如同沸腾的岩浆,冲击着他最后的理智。
他从未体会过母爱,不知道的母亲的感受,幼年时刺骨的饥饿和落在身上的鞭痕……一点点推动着他的手。
“嗬……对不……起……”龙榻上,秦姚喉咙里破碎的抽气声,
匕首的尖端,依旧抵在喉头。
“她……”秦姚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动着,破碎的音节挣扎挤出,“她……咳……咳咳……”
他目光终于落在了影安坐的轮椅上。
“我娘给我取名为‘安’,她希望我一生平安顺遂。”想到母亲,影安有些松动。
话音刚落,感觉膝盖处传来一阵暖意,是秦姚将手搭了上来。
“你……怎么……”
“没什么,被赫连昭暗算罢了。”
秦姚挣扎着,哆哆嗦嗦地将另一只手指向枕头底下。
影安看了出来,他松开了拿匕首的手,探到了枕头下方。
是虎符!
“……朕……知道……”他嘶哑开口,声音轻飘如烟,“她……恨我……该……该恨……”
他极其缓慢、僵硬地转动脖颈,浑浊的目光落回影安脸上。
秦姚的身体剧烈一颤,浑浊的泪水从眼中滑落,枯槁的左手抖得更厉害,“这个……给你……”
“让朕……摸……摸……”秦姚说着,手抚上了影安的眼睛。
这双眼睛格外像她。
“……她的眼睛……看着朕……那么……那么……”
影安抬手抚开秦姚的手,“之所以不首接杀了你,是因为这几年你对秦渊很好。”
秦渊当年被接出冷宫,虽活得万分小心,可这秦姚是确确实实宠爱这个孩子。
秦渊十岁那年便封为了太子。
而后虽秦姚忌惮谢家,但也不曾亏待他。
“晚了,太晚了!我的‘父皇’!”最后两字带着讽刺怨毒,“母后死了,被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害死了……看在秦渊的份上,我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烛火跳跃,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地上。
手起刀落,秦姚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哆嗦地睁开眼,影安那一刀落在了他的寝衣上。
如今的秦姚,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影安走了,他拿走了虎符,他要将闻棠和香年赶紧救出来。
……
脚步声在门外廊下响起,比前几日的都轻些,不是送饭的哑婆,也不是赫连昭身边的侍卫。
闻棠的心微微提起。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张陌生的、带着几分怯懦的圆脸探了进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穿着别院最低等下人的粗布衣裳,手里端着药碗。
“王妃娘娘,该喝药了。”声音细细小小的,还有些紧张地颤抖。
如今赫连昭是长安国的摄政王,她倒是成了摄政王妃。
闻棠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赫连昭为了防止她传递消息,别院里的仆役隔三差五就会被更换,面孔生疏是常事。
但这个小丫鬟……似乎和前几日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