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骑。
在他那由十五万大军组成的遮天蔽日的黑色海洋面前,这支小小的队伍渺小得就如同投入熔岩的一滴露珠。
荒谬。
这是拓跋铁勒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随即,这荒谬便化作了如同被蝼蚁挑衅了神明般的滔天怒火!
他甚至懒得去思考这支队伍出现的意图。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种最愚蠢也最可笑的自杀。是那只被他逼入绝境的老鼠,在最后的疯狂中亮出了它那微不足道的幼稚獠牙。
“狼骑!”
拓跋铁勒甚至没有动用他身边的亲卫。他只是对着山坡下那正在集结的预备队轻蔑地一挥手。
“去,把那些不知死活的虫子给我碾碎。”
“吼——!”
三千名全身覆盖在黑色重甲之中的羯人“狼骑”,如同被瞬间唤醒的远古凶兽,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他们调转马头,组成了一道宽达数里的钢铁洪流,迎着李狗子那二百人的决死之师反冲锋而去!
这是一场在体量上完全不对等的碾压。
三千,对二百!
如同巨浪拍向礁石!
风在耳边呼啸。
李狗子伏在马背上,身体与战马的每一次颠簸都融为一体。他的眼中没有那如同乌云压顶般席卷而来的三千重骑。
他的眼中只有那高坡之上,一面迎风招展的巨大帅旗!
那面用上百张汉人少女的面皮拼接而成的血色帅旗!
那是拓跋铁勒的战魂!
也是所有汉人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奇耻大辱!
“弟兄们!”
李狗子发出了他此生最为响亮也最为悲壮的咆哮!
“还记得将军是怎么说的吗!”
“我们是‘薪火’!是这黑沉沉的天下最后的光!”
“今天我们就算是死,也要用我们的血把这天给烧出一个窟窿!也要用我们的命把那面狗娘养的旗子给捅下来!”
“杀——!”
二百名锐士齐声怒吼!
他们的眼中再无对生死的畏惧。只剩下一种化身为扑火飞蛾的决绝与荣耀!
“放箭!”
羯人狼骑的阵中,一名千夫长冷酷地 F下了命令。
“嗡——!”
数千支狼牙箭腾空而起,形成了一片比之前攻城时还要密集数倍的死亡箭雨!
二百骑没有任何闪避的空间!
“噗!噗!噗!”
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锐士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连人带马轰然倒地,在钢铁的洪流中被瞬间踏成肉泥!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发出惨叫。
他们甚至在临死前,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战刀奋力掷向了前方!
“跟上!”
李狗子看也未看身边倒下的袍泽。他将身体压得更低,将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身下的战马,将所有的生死都交给了那冥冥之中的天意!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终于!
在付出了近百条性命的代价后!
这支小小的黑色利箭,狠狠地撞入了那庞大的钢铁洪流之中!
“轰——!”
一场最惨烈的血肉碰撞开始了!
一名“薪火”锐士一刀砍断了一名狼骑兵的脖子。但下一刻,他便被三西杆长矛同时刺穿了胸膛。他在临死前狂笑着死死抱住其中一杆长矛,将那名狼骑兵一同拖下了马背!
一名年轻的新兵战马被撞断了腿。他在倒地的瞬间却将手中的长矛如标枪般奋力掷出,将一名正挥刀冲向李狗子的羯人百夫长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用生命为身后的袍泽,为最前方的李狗子,清理着通往那个最终目标的道路!
二百人对三千人!
那不是一场战斗!
那是一条由血肉和尸体硬生生地在钢铁的海洋中凿开的死亡通道!
南门城下。
冉晤在下达了让李狗子进行“斩首”突击的命令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他将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那二百名最忠诚的勇士。
而他自己则化身一尊真正的战争机器!
“杀!杀!杀!”
他手中的马槊早己被鲜血染成了令人作呕的深褐色。槊锋所过之处,无论是多么精锐的“铁浮屠”,都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洞穿、挑飞!
他一个人就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城墙,死死地顶在了那个刚刚被撞开的城门缺口处!
他身边的锐士营老兵早己伤亡过半。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后退半步!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结成了一道最坚固的盾墙,为他们的主帅挡住了所有来自侧翼的攻击!
“将军的注意力在东门!南门的羯狗己经乱了!给我压上去!把他们打回姥姥家!”
王都尉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集结了所有能动弹的守军,发起了最猛烈的反击!
城墙之上,滚石、檑木、金汁如同不要钱一般疯狂地向下倾泻!
城门缺口处,冉晤和他的锐士营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羯人的血肉之中!
此消彼长之下。
南门那原本己经岌岌可危的战局竟然奇迹般地被稳住了!
高坡之上。
拓跋铁勒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凝重的表情。
他终于正视起了那支在他看来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小小骑兵。
他也终于明白了冉晤的真实意图。
那不是一次愚蠢的自杀。
那是一次精准的、狠辣的攻敌必救!
他用二百条最精锐的性命来换取整个南城墙防线的喘息之机!
“好一个冉晤!”
拓跋铁勒的眼中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与残忍。
“传我将令!命‘狼牙’亲卫出动!给我把那只带头的老鼠连同他身后所有的‘尾巴’都给我彻底剁碎!”
他终于动用了他最精锐的王牌!
五百名,人马皆披着双层重甲的“狼牙”亲卫,如同、一群从地狱深处走出的移动堡垒,缓缓地加入了战场!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李狗子!
李狗子和他仅剩的不到三十名锐士己经浑身浴血。
他们距离那面该死的人皮帅旗只剩下不到三百步的距离!
但这三百步却成了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五百名“狼牙”亲卫如同一堵黑色的绝望之墙,死死地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完了……”
李狗子的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他冲不过去了。
他也知道他的使命失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己经近在咫尺的帅旗,眼中充满了无尽的不甘。
他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同样伤痕累累却依旧死战不退的袍泽。
突然,他笑了。
笑得无比灿烂。
他对着身边的弟兄们大吼道:
“弟兄们!将军看着我们呢!”
“我们是‘薪火’的刀!是将军的刀尖!”
“今天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我们不能给将军丢人!”
说完,他扔掉了手中那早己卷刃的战刀。
他从马鞍旁解下了一张从羯人尸体上缴获的硬弓。
又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沾满了火油的火箭。
他划燃了火折子,点燃了箭头。
火焰在风中熊熊燃烧,映照着他那张开了血口却依旧在狂笑的脸。
“将军!”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南城墙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无悔的咆哮!
“末将…… 李狗子!去了!”
随即,他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对这片土地的爱和对敌人的恨,都灌注于这一箭之中!
他瞄准的不是拓跋铁勒。
而是那面迎风招展,仿佛在嘲笑着所有汉人的,人皮帅旗!
“嗡——!”
一支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箭矢化作一道金色的流星,撕裂了这昏暗的血色战场!
高坡之上,拓跋铁勒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金色的流星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精准地射中了他那面象征着他无上荣耀的帅旗!
那由上百张少女的面皮拼接而成,又浸透了尸油的帅旗,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
整面大旗如同地狱中盛开的巨大血莲,瞬间燃起了冲天的妖异火焰!
整个战场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正在厮杀的羯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正在熊熊燃烧,最终化为一捧黑色灰烬的帅旗。
他们的信仰在这一刻崩塌了。
而李狗子和他那最后的二十几名锐士则在那漫天的灰烬之中,被蜂拥而上的“狼牙”亲卫彻底淹没……
拓跋铁勒呆呆地看着那光秃秃的旗杆,脸上那残忍的笑容彻底凝固。
他赢了吗?
他用绝对的实力碾碎了那支敢于挑战他权威的蝼蚁。
可为什么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败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巍峨的黑石寨城墙。
他仿佛看到了城墙之上那个男人那冰冷嘲讽的眼神。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屈辱和疯狂的咆哮,从这位羯人名将的口中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