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选择,也没有时间犹豫。
当远处的山谷中再次传来羯人斥候的呼喝声时,冉晤知道,猗娘口中的“黑风道”,便是他们死中求活的唯一机会。
“走!”
冉晤将苏婵牢牢地绑在自己胸前。他宁愿自己背对着未知的危险,也要将女孩护在身前。猗娘则背起她那个寸步不离的药篮,里面是他们所有的药品和仅存的一点食物。她走在最前,用那把小药锄探路。
所谓的“黑风道”,根本就不是一条路。
它更像是被古人硬生生嵌在千仞绝壁上的一道伤疤。道路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外侧便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最可怕的是风,山谷中穿堂而过的狂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而来,像无形的巨手,随时要把人推入深渊。
“跟紧我!踩着我的脚印走!”猗娘的声音在狂风中被撕得粉碎,却异常坚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冉晤咬着牙,将环首刀插在背后,双手死死抠住岩壁上的缝隙,一步一步地挪动。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新包扎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麻布。高烧让他的视线阵阵发黑,但他始终死死地盯着猗娘的脚后跟。
他不能倒下。
他身后,是苏婵;他的承诺,比他自己的命更重。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猗娘突然停了下来。
冉晤抬头,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前方的路,断了。
原本的山壁小径到此为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悬在空中的腐朽栈道。那是由碗口粗的木桩钉入山壁,再铺上木板而成。岁月和风雨早己将木板侵蚀得残破不堪,许多地方甚至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桩,下面就是无尽的虚空。
这段栈道长约百步,像一条通往地狱的独木桥。
“这就是黑风道最险的一段,‘断魂梯’。”猗娘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传说百年前,曾有军队想借此道奇袭,结果一夜狂风,三千士卒尽数坠崖,无一生还。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了活人的禁区。”
冉晤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栈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驿站里魏顺临死前的不甘,想起了苏植先生临终前的托付,想起了苏婵那双清澈的、依赖着他的眼睛。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想赌一赌!生逢乱世,除了够狠,还要够胆!
“我先过去,把绳子固定好,你们再过来。”猗娘从药篮下解下一卷用坚韧藤蔓编成的长绳。
“不。”冉晤断然拒绝。
猗娘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冉晤的嘴角浮起一丝苍凉的笑意,他拍了拍胸前的苏婵,说道:“我最重,我先走。如果我掉下去了,你们就回去,或许……还来得及躲起来。”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为她们两人探路。
猗娘的瞳孔倏然缩紧,她死死地盯着冉晤,这个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男人,这个满身是伤、命悬一线的男人,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变成了一座巍峨的大山。
“你……有几成把握?”猗娘的声音有些干涩。
冉晤没有回头,萧瑟的寒风里,传来了他冷漠的回答:“一成不到。”
说罢,他不再理会猗娘,将藤绳的一端在自己腰间系了个死结,另一端递给猗娘。
“拉紧了。”
他把心一横,将所有的重量,都交给了脚下那第一块腐朽的木板。
“吱嘎——”
木板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冉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稳住身形,然后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之上。 每一步,都是在与死神共舞。
狂风在他耳边咆哮,脚下的深渊仿佛张开了巨口,要吞噬一切。他甚至能看到木板的缝隙中,那些卡在里面的森森白骨,那是百年来无数坠崖者的遗骸。
苏婵懂事地紧紧闭着眼,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她知道,任何一丝多余的晃动,都可能让她和晤哥一起坠入万劫不复。
冉晤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极致的紧张和体力透支。高烧和剧痛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心中的信念却越发清晰。
“活下去!”
他用尽全力,将环首刀拔出,狠狠插进前方的山壁之中,作为新的支撑点。然后,他解开胸前的苏婵,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向了对岸较为坚实的岩石上。
“接住她!”他对着猗娘嘶吼道。
猗娘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将苏婵稳稳地抱住。
做完这一切,冉晤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半跪在了栈道上。
他成功了,他把希望送到了对岸。
然而,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赖以为继的那块木板,终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在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中,轰然破碎!
“晤哥!”苏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冉晤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向着万丈深渊坠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中的环首刀,死死地卡在了山壁的石缝之中,阻止了他下坠的势头。但整个人,己经悬在了半空,全靠一只手臂的力量支撑着全身的重量。
伤口,在他极限的发力下,全面崩裂!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如小溪般淌下,滴入那深不见底的云雾之中。
“冉晤!”
对岸的猗娘也惊呼出声,她死死地拉住手中的藤绳,但藤绳只能防止他坠落,却无法将他拉上来。
冉晤吊在半空中,狂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身体。他抬起头,看着对岸那两个焦急的身影,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苍凉而又帅气,正如他乌黑的双眸,忧伤而又冷峻。
他用尽力气,对猗娘喊道:“带着她……去建康!”
猗娘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震惊和动容,她嘶吼道:“撑住!我救你上来!”
冉晤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卡在石缝里的刀,也开始松动。
“噗!”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鲜血。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他体内的力量己经耗尽,气血逆流。
胜利……似乎来得如此突然,却又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他终于将她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履行了自己一半的承诺。
猗娘和苏婵绝望地看着这一幕,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冉晤的手臂在颤抖,看着他嘴角的血迹越来越多,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风的呜咽,和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就要这样坠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