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人大营，帅帐之内。
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帐内凝重的寒意。
一名身材魁梧、眼如鹰隼的羯人将领，正听着麾下百夫长的汇报。他叫屠各雄，是石勒麾下有名的悍将，以残忍和多智著称。此次“打草谷”，他负责清扫这片山区的所有抵抗力量。
“你说，你们一个五十人的巡逻队，被一个快死的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娃，困死在山洞里，最后还被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回来？”屠各雄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刺得那名百夫长浑身发抖。
“将……将军，那不是人，是鬼！”百夫长跪在地上，把在山洞里的经历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那个男人，明明胸口都被捅穿了，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坐起来咆哮！那个女人会妖术，能撒豆成兵，还能召唤毒蛇！我们……我们实在是……”
“废物！”
屠各雄猛地一脚，将百夫长踹翻在地。
他根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他只相信刀和力量。
“一个受了重伤的晋军残兵，一个懂些草药的本地山民，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屠各-雄踱着步，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们从驿站逃脱，又杀了狼王，还能在山洞里反杀那些流民……这个男人，不简单。”
他猛地回头，盯着百夫长：“你确定，他们最后消失在了山洞深处？”
“是……是的！我们亲眼看到那女人用妖术推下巨石，堵住了路！”
“蠢货！那不是妖术，那是山洞的另一条出路！”屠各雄眼中精光一闪，“这座山，能从中间穿过去！”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几个逃犯的问题，这是一个战略上的漏洞。如果晋军的残余势力，或者其他反抗者，利用这条密道，随时可以威胁到他的后方。
“传我命令！”屠各雄沉声喝道。
“在！”
“第一，立刻派一队工兵，炸开那个山洞，把所谓的‘鬼’，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派三支百人队，绕到那座山的另一面，沿山脚展开搜索！他们既然能进去，就一定能出来！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第三，”屠各雄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画影图形，遍发各处关隘、村寨。就说有晋军奸细，一个悍勇的男人，一个懂医术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女娃。告诫治下所有汉人，凡包庇、知情不报者，全家坑杀，鸡犬不留！凡能提供线索、或擒杀此三人者，赏粟百石，牛羊十头！”
只此三条命令，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便以那座不知名的山为中心，缓缓张开。冉晤，这个曾经寂寂无名的晋军小兵，第一次，以一种通缉犯的身份，进入了羯人高层将领的视野。
……
地下暗河。
冰冷、黑暗、死寂。
木筏在湍急的水流中，像一片无助的叶子，摇摇晃晃，颠簸前行。
冉晤己经清醒了过来。他靠在木筏中央，身体依然虚弱，但意识却无比清醒。他的伤口，在猗娘的照料下，没有再恶化，但每一次颠簸，依旧会传来阵阵剧痛。
猗娘站在木筏前端，用一根木杆，奋力地控制着方向，避开那些水面下的暗礁和漩涡。她的手臂早己酸痛无比，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苏婵则蜷缩在冉晤身边，小声地，为他讲述着猗娘是如何一个人，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故事。
冉晤静静地听着，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那个瘦弱却坚韧的背影。
这个叫猗娘的女人，身上仿佛有无穷的谜团，和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轰隆——”
突然，前方传来巨大的水声。
“不好！是落差！”猗娘惊呼。
他们的木筏，正朝着一处地下的断层瀑布冲去！
“抓紧！”猗娘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想将木筏靠向旁边的岩壁。
但一切都太晚了。
木筏在巨大的水流冲击下，瞬间失控，从数米高的断层上，一头栽了下去！
天旋地转。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将三人吞没。
冉晤在入水的瞬间，下意识地将苏婵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木筏被冲得西分五裂，他的一条腿，被断裂的木板狠狠地撞了一下，传来一阵剧痛。
他呛了好几口水，高烧刚退的身体，在冰水的刺激下，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猗娘！
她在水中睁开眼，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河道边一根垂下来的、不知名的藤蔓，硬生生止住了两人下沉的趋势。
她奋力地，将冉晤和苏婵，拖向了岸边。
当三人再次躺在坚实的土地上时，都只剩下半条命了。他们所有的东西，包括猗娘那个宝贵的药篮，都在刚才的冲击中，被暗河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们，再次一无所有。
“咳咳……”冉晤吐出几口河水，侧头看着同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猗娘，苦笑道：“看来，我又欠了你一条命。”
猗娘没有力气回答，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恢复了一丝体力。
“前面……有光。”苏婵突然指着前方，惊喜地叫道。
两人抬头，只见在通道的尽头，果然有一团明亮的光晕。
是出口！他们终于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底世界了！
巨大的喜悦，让他们暂时忘记了饥饿、寒冷和伤痛。三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地，朝着那片光明，走了过去。
当他们最终走出洞口，呼吸到第一口属于地面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时，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阳光，有些刺眼。
他们出来了。
这里是一片陌生的山谷，草木繁盛，鸟语花香，仿佛一处世外桃源。
可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冉晤看清山谷出口处，一棵大树上钉着的东西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是一张用粗糙的羊皮纸制作的……通缉令。
上面，用木炭画着三个粗劣的人像。一个持刀的男人，一个背着药篮的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画像虽然简陋，但那股神韵，却一眼就能认出，画的正是他们三人！
画像之下，用汉字和一种他们不认识的、鬼画符般的文字，写着悬赏的金额和警告。
冉晤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
他们逃出了那个山洞，却没有逃出羯人的手掌心。
他们从一个狭小的牢笼，进入了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危险的监狱。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不再是无名的流民。
他们是行走的赏金，是所有人心中的猎物。
前路，在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