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如同其名,林中光线晦暗,百年的松针,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悄无声息。
这里,是黑风寨的地盘。
也是冉晤选中的,第一个猎场。
“你疯了?”猗娘听完冉晤的计划,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掩饰不住话语中的震惊,“我们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孩子,另一个,是连走路都费劲的伤员。我们去招惹一整个山寨的土匪?”
“我们不是去招惹。”冉晤靠在一棵松树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我们是去……接管。”
他看着一脸不解的猗娘,耐心地解释道:“土匪,是什么?是一群被贪婪和欲望驱使的野兽。他们刚刚劫掠了商队,满载而归,此刻,正是他们最松懈、最傲慢的时候。”
“而我们,有什么?”他拍了拍怀里那个沉甸甸的木盒,“我们有他们最无法抗拒的诱饵。”
冉晤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疯狂。
他要用那盒金饼,做一次赌注。
他赌的,是那群土匪的贪婪。
他赌的,是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出自己的巢穴,来猎杀他这只看起来肥美无比的“羔羊”。
而他,则要趁此机会,反过来,端了他们的老巢!
“这太冒险了!”猗娘依旧觉得这个计划,充满了漏洞。
“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冉晤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想活下去,想安然无恙地走到建康,就需要一个地方,让我,把伤彻底养好。需要一个地方,让我们,能积蓄力量。”
“这座黑风寨,就是送上门来的,最好的‘坞堡’。”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座‘坞堡’,换一个主人。”
猗娘,最终被他说服了。因为她知道,冉晤说得对。一首这样逃下去,他们迟早,会死在路上。
……
计划,开始了。
猗娘,再次成了那个最关键的“诱饵”。
她换上了一件从商队尸体上扒下来的、虽然沾了血,但依旧看得出华贵的绸缎外衣。她将头发,挽成一个落魄贵妇的发髻。
然后,她抱着那个装满了金饼的木盒,故意,出现在了黑风寨山脚下,一处必经的溪水边。
她假装在清洗脸上的污垢,然后,“一不小心”,木盒掉在了地上,盖子摔开,黄澄澄的金饼,在阳光下,散发出致命的光芒。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惊慌失措”地,将金饼捡回盒子里,抱着木盒,跌跌撞撞地,朝林中深处跑去。
而这一切,都被藏在暗处,一名黑风寨的哨探,看得一清二楚。
那名哨探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没有声张,而是悄悄地,退回了山寨,将这个天大的消息,禀报给了自己的大当家。
不出冉晤所料。
不到半个时辰,黑风寨那原本紧闭的寨门,便轰然大开。
一名满脸横肉,骑着高头大马的独眼龙头领,带着山寨里超过八成的土匪,足足有七八十号人,如同出笼的猛虎,嗷嗷叫着,朝着猗娘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在他们看来,那不是一个落魄的贵妇。
那是移动的金山。
他们要去“发财”了。
而就在他们倾巢而出,追逐那虚幻的“金山”时,两条真正的“幽魂”,己经借着山势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黑风寨那己是极度空虚的、防守薄弱的后寨墙下。
“在这里等我。”冉晤对苏婵说道,他将一把从商队护卫身上捡来的匕首,塞进了苏婵的手里,“如果有人发现你,不要犹豫,刺他的眼睛。”
苏婵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冉晤,则像一只最灵敏的猿猴,用他那远超常人的力量和技巧,顺着寨墙的缝隙,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寨内,正如他所料,只剩下了不到十名土匪,在留守。
他们大多聚在寨子前门,伸长了脖子,等着自己的大当家,满载而归。对于后寨,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冉晤,就像一道行走在阴影里的死神。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手中的环首刀,每一次出鞘,都只带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寒光,和一声被瞬间捂住的、临死前的闷哼。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精准得如同一台最精密的杀人机器。
当他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后寨所有的暗哨和游兵,站到那控制着前寨吊桥和闸门的绞盘前时,他知道,这场“夺寨”之战,他己经赢了一半。
他没有立刻动手。
他在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
山林中。
那名独眼龙大当家,带着手下,追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连猗娘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了。
“妈的!我们中计了!”他发出一声怒吼,“快!回山寨!”
一群土匪,又急吼吼地,朝黑风寨的方向,杀了回去。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寨门口时,却发现,寨门大开,吊桥也好好地放着。里面,一片寂静,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虚惊一场。”独眼龙松了口气,他骂骂咧咧地,一马当先,冲进了寨门。
然而,就在他的大半人马,都涌上了吊桥,即将完全进入山寨的瞬间。
“吱嘎——嘎——”
那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突兀地响起!
那厚重的、由铁木打造的巨大闸门,如同铡刀一般,轰然落下!
将他的队伍,拦腰截断!
紧接着,那高高放下的吊桥,也开始被飞快地拉起!
“不好!”
独眼龙亡魂皆冒,他和他手下那二三十名冲进寨门的亲信,瞬间,成了瓮中之鳖!
而那些被隔绝在寨外的土匪,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杀!”
一声冰冷的、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喝令,从寨墙之上响起。
独眼龙抬头,看到了他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一个浑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男人,正拄着刀,居高临下地,冷冷地俯视着他。
紧接着,从寨墙两侧的箭垛后,涌出了无数的“伏兵”。
那些“伏兵”,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娃。
猗娘,将早己准备好的火油,狠狠地,泼洒在了被困在瓮城里的土匪身上。
而苏婵,则用尽力气,将一支早己点燃的火把,扔了下去。
“轰——!”
烈焰,冲天而起!
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山寨。
寨墙之外,那些幸存的土匪,看着自己的同伴,在火海中挣扎、哀嚎,最终化为焦炭,早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逗留?他们丢下兵器,哭爹喊娘地,作鸟兽散。
而寨墙之内,战斗,也很快,进入了尾声。
冉晤,提着刀,从墙上,一跃而下。
他走到了那名被烧得半死不活,只剩下半口气的独眼龙面前。
“你……你是谁?”独眼龙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不甘地问道。
“一个,替天行道的人。”
冉晤的刀,干净利落地,划过了他的脖子。
……
当一切,尘埃落定。
这座盘踞在此地多年,为祸一方的黑风寨,终于,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冉晤,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默默地,从独眼龙的尸体上,搜出了那个被他们抢走的、属于商队护卫的包裹。
包裹里,那封用油布包得好好的密信,安然无恙。
他打开信,借着火光,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信,是并州境内,几家依旧忠于大晋的豪族,联名写给远在建康的朝廷的。
信上的内容,触目惊心。
上面,详细记述了羯人内部,一场即将到来的、巨大的内乱。
羯人的首领,石勒,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大将,石虎,因为分赃不均和权力斗争,早己是貌合神离,互相猜忌。而并州的这几家豪族,正准备联络石虎麾下,那些同样对石勒不满的部将,里应外合,动一场惊天动地的兵变!
而这封信,就是他们送往建康,请求朝廷派兵北上,作为策应的,“投名状”!
冉晤,拿着这封信,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封信。
这是,足以撬动整个北方战局的,一个巨大的筹码!
也是,他这趟南下之旅,除了守护苏婵之外,一个新的、更加宏大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