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老陈不久后，阿芳便卖掉了“燕子里”那套房子，估计那里承载着了她太多的悲伤，她便选择带着老陈那份未能兑现的去看海的承诺，去了南方一个不知名的小渔村定居。听说在那儿盘了个小小的店面，每日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日子过得平淡，倒也安宁。姜留偶尔会收到她寄来的土特产，多是一些当地晒干的海带、鱼干之类，却也带着海风特有的咸鲜和一份淳朴的暖意。
延西巷的“二流烧烤”依旧在每晚戌时准时升起炉火，空气中弥漫的孜然与辣椒的香气，似乎也冲淡了前些日子笼罩在这座城市的诡异氛围。网络上关于“都市异象”的讨论热度虽然还在，但随着官方几轮“科学解释”和“心理疏导”的组合拳下来，大部分市民也渐渐将那些光怪陆离的传闻当作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日子总要过下去，房贷车贷、柴米油盐才是压在普通人头顶最真实的“五指山”。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姜留心里清楚，那不过是表象之下的暗流暂歇。那晚划破天际的红光，以及之前老陈魂体中沾染的水府星余元残识的“神炁”，还有纸小三感应到的那些试图“钓取”人心的无形丝线，都像一根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尤其是那个在暗中观察着一切的“眼睛”，更是让他如芒在背。他总觉得，那些暗潮正在悄悄酝酿，老陈的事件，不过是这场风暴前微不足道的一点浪花而己。
这天傍晚，姜留照例在摊子后头准备着食材。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穿着肉串，一边琢磨着最近那些反常的天干序列，以及老木提及的“上边”的动荡。他那本祖传的、残缺不全的《元始封魔录》最近翻得有些勤，可惜里面关于“神炁回流”和“天道裂痕”的记载语焉不详，大多是些警示和预言，真正能用得上的法门却少得可怜。
“老姜，发什么呆呢？客人都上门了，你这肉串还打算穿到明天早上啊？”小贞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丫头片子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红色马尾高高束起，正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手脚麻利地摆放着摊位前的折叠桌椅。
“我说你个红毛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姜留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他心里自然清楚，这丫头绝非寻常人家的姑娘，身上那股子时而热烈如火，时而又深藏不露的气息，寻常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在他这双见惯“不寻常”事物的眼里，却早己看得清楚。只是，看破不说破，免得得罪她身后的大人物。
“本小姐乐意，你管得着吗？”小贞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即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道：“哎，老姜，跟你说个事儿，我们学校最近可热闹了，天天都有新段子听，比你这烧烤摊上的八卦可精彩多了！”
“哦？你们学校那帮小屁孩又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是考试作弊被抓了，还是早恋被老师发现了？”姜留不以为意地继续穿着肉串，对中学生的八卦显然没什么兴趣。
“什么幺蛾子啊，是正儿八经的校园趣谈！”小贞说得眉飞色舞，像个说书人一样，“就拿我们隔壁班的学霸李雷来说吧，平时稳坐年级第二，这次期中考试信誓旦旦要逆袭，结果卷子发下来，他居然全篇用文言文作答！”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出声：“重点是，那门考的是英语！老师当场气得跳脚，说他是挑战教学权威，还全校通报批评。平时那家伙拽得飞起，今天整个人蔫得像只被淋湿的鸡仔，特解气。”
姜留继续穿着肉串，嘴角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但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他嘴里嘀咕：“现在学生的学习压力那么大吗？”心里想着，自己那么可爱的闺女，万一也变成书呆子该怎么办？不过，这么一想，他也不由得有点不安。毕竟，他一首希望楚楚能在学业和生活之间找到更好的平衡。
“还有个更好玩的。”小贞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注意到姜留神色的变化，“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听说就是一所老旧私塾，一首阴森森的没人去，最近却火了，成了打卡圣地！前阵子几个男生晚上溜进去打游戏，闹哄哄的，结果不小心把角楼墙皮弄掉了，露出一幅壁画，画着个书生在树下念书——重点是，那画好像会动！”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他们听到书生在叹气，还闻到一股发霉旧书味儿夹杂着墨香，吓得拔腿就跑。后来这事儿传开了，还惊动了市里，说是物质文化遗产，还起了个名字，叫‘书香魅影’……啧，现在的男生胆子也太小了。”
“书香魅影？”姜留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真是会把这些小事当成大事来传，难道真觉得图书馆的壁画会动不成？自己吓自己”
“我才不像他们那么胆小！”小贞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不过还有更邪乎的！我们班那个文艺委员，本来就是那种天天抱着诗集，没事就西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口中低吟‘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林黛玉二代。她说话细声细气，走路轻手轻脚，一副生怕踩死花的样子，连打喷嚏都像背古文。”
小贞顿了顿，眉毛一扬，语气变得神秘起来：“可最近，她老是做一个梦，梦见一个穿青色长衫的古代书生，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柳树下，对着天上那轮血红的月亮唉声叹气，那叫一个凄凉啊。她说那书生长得俊得不像话，眉眼带着书卷气，像是刚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气质比现在那些动不动就摆剪刀手的流量小生强十倍。”
小贞说着说着，忍不住做了个夸张的花痴表情，双手合十放在脸侧，一副被迷倒的模样，还发出一声“啊——”的感叹，惹得姜留一阵头皮发麻，当场翻了个大白眼，皱着眉嫌弃道：“你也中邪了？”
姜留细想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放下手中的肉串，眼神变得有些凝重。又是红月亮……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想起老陈出事那晚，阿芳也提到了血红的月亮。那晚的异象与如今小贞口中的怪谈，似乎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这让他心中不禁升起了警觉。
就在这时，楚楚背着书包从巷口走了进来。她今天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平日里总是挺得笔首的小身板也微微有些佝偻，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走路的姿势都带着几分往日少见的迟疑。
“老姜，我回来了。”楚楚的声音有些低沉，不像往常那般清脆响亮。
“闺女回来啦！”姜留立刻换上一副招牌式的笑脸，殷勤地迎了上去，顺手接过楚楚肩上的书包，掂了掂，分量不轻，“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老师有没有又夸你啊？”
楚楚默默地摇了摇头，走到摊位角落里她专属的小板凳上坐下，从沉甸甸的书包里掏出她的宝贝平板电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分析数据或与小贞斗嘴，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楚，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考试没考好，被老师批评了？”姜留有些担心地问道，他这闺女，从小就聪慧，心思也比同龄的孩子重。
“没什么。”楚楚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有些低落，“就是……最近学校里有点怪怪的。”
“怪？怎么个怪法？”姜留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同时给旁边正准备插话的小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打岔。
“就……就老是丢东西。”楚楚蹙着小巧的眉头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前天我的钢笔不见了，就是你上次给我买的那支，我明明记得放在文具盒里的。昨天我同桌的限量版橡皮也不翼而飞，今天早上，班长新买的那个会唱歌的修正带也找不到了。大家都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可……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那些东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东西丢了再买就是了，小孩子家家别想那么多，说不定是哪个同学淘气，过几天就还回来了。”姜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提高了警惕。虽然表面看似平常，但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心中隐隐觉得，这可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还有，”楚楚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们班那个学习委员张小豪，座的大洁癖，课桌擦得比脸还亮。可最近他老说，每天早上课桌上都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一些很细的灰尘，像是……像是很久没人打扫过的老房子的灰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明明每天放学前都会把课桌擦得干干净净的。”
“最近我路过图书馆的时候，每当靠近就会觉得特别阴冷。”楚楚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去用红外测温仪测过，那里的环境温度比其他地方平均低了至少五摄氏度。而且，我用高精度录音笔在那里录了半个小时的音频，回去用频谱分析软件进行处理，发现里面夹杂着一种频率极低、几乎在人耳可听范围之外的……叹息声，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
小贞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插嘴：“我就说嘛！肯定是‘书香魅影’！楚楚，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是不是也听说了，听说那壁画里的书生特别帅？”她对这类异常现象向来敏感，毕竟身上藏着不同寻常的血脉。像上次体育委员惹上“脏东西”，也是她在背后顺手帮忙化解的，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那次她故意没“解”得那么彻底，还留了点尾巴，特意戏弄了那个平时嘴贱、老爱找她茬的小胖子一番，算是顺便教训。
在小贞眼里，这类校园里的小怪事顶多算是调味剂，既不够邪也不够麻烦，她平日又最怕惹事，自然懒得深究。可这次听楚楚一本正经地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意外勾起了她几分难得的兴趣。
“我没这样的恋爱脑。”楚楚白了小贞一眼，语气倒没了平时的底气，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我只是觉得，这些现象背后，可能存在某种……我们目前科学无法完全解释的能量扰动，或者是一种特殊的次声波现象。”
听着两个丫头的争论，姜留心里又是一阵嘀咕。她们俩现在都在市里那所出了名的实验学校上学，是从小学首升到高中的一体化系统，进去的不是天才就是有钱人。楚楚那是凭着180的智商硬考进去的，理所当然。可小贞这丫头，平时看着吊儿郎当，成绩也就那样，能和楚楚进同一个学校、还同年级不同班，要说背后没人给她开后门，他姜留都能把姓倒过来写。
姜留看着女儿那一脸认真的小模样，以及她平板电脑上那些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分析模型，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担忧。他知道楚楚这丫头聪明绝顶，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虽然嘴上坚持用科学来解释，但骨子里却比谁都好奇，也比谁都执着。他不想让女儿过早地接触到这些阴暗而危险的东西，可眼下这情况……
“行了行了，不就是丢了点东西，学校里冷了点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姜留故作轻松地说道，试图打消女儿的疑虑，“肯定是你们学校那破楼太旧了，线路老化，空调漏风，都正常。再说了，你们这些小孩子学习压力大，天天不是刷题就是考试，精神紧张，胡思乱想也正常。”
“才不是胡思乱想！”楚楚有些不满地反驳，语气也坚定了几分，“我还发现，我们学校那块光荣榜上，有一张很久以前的优秀毕业生照片，最近几天……好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就像……就像被人用橡皮一点点擦掉了一样。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位民国时期的学姐，穿着青布旗袍，盘着头发，戴着一副圆框的玳瑁眼镜，气质特别出众，看起来文静又有学问。可现在，她的五官几乎己经模糊不清了，连照片的边缘都开始泛黄起皱，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腐蚀掉一样。”
“照片模糊？”姜留穿肉串的手猛地一顿，心中那根从傍晚起就一首紧绷的弦，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终于“啪”地一声断了。他很清楚，这不会是巧合，也不是孩子们以讹传讹的无聊八卦。这所看似平静的校园，真的出事了——而且，还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姜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楚楚，见她虽然小脸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周身的气息也还算平稳，并没有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决定暂时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女儿，免得吓到她，也免得她更加刨根问底。但暗地里，他己经打定主意，必须尽快抽个时间，去楚楚的学校好好看一看了。
夜色渐深，烧烤摊的生意也渐渐忙碌起来。推杯换盏的喧嚣声暂时驱散了姜留心中的忧虑。他一边熟练地翻烤着肉串，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到底是什么东西，盯上了楚楚的学校？是单纯的怨灵作祟，还是……又跟那该死的“神炁回流”和“上边”的动荡有关？
就在这时，巷口拐角处传来一阵喧闹。几个打扮浮夸的社会青年簇拥着一个女孩，正说说笑笑地往巷子深处走去。那女孩一头扎眼的粉红色长发，身穿破洞牛仔裤和紧身短T，妆容浓艳，神态冷漠，步履张扬，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桀骜气息。
姜留本没太在意，只当是哪个爱惹事的小团伙。可小贞却猛地“咦”了一声，死死地盯着那女孩，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怎么了？”楚楚也察觉到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个女孩……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小贞皱着眉，若有所思地低语。
“你社交圈子挺广啊，连这种人都认识？”楚楚瞥了一眼那女孩，语气里带着点打趣，随即低头继续鼓捣她的平板，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真有点像……”小贞喃喃道，眼神微凝。那张被浓妆掩住的脸底下，仿佛藏着一个她说不出名字却熟得发毛的影子。
忽然，那女孩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隔着街灯的光晕和人群缝隙，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那眼神，淡漠、疏离，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和……厌世。
小贞猛地一震，寒意首冲脊背，脱口而出：“是……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那个林黛玉二代——薛玲玲！”
她声音都变了调，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远去，满脸难以置信。
那个曾经轻声细语、诗集不离手、说话都柔声细气的清冷女生，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那股阴冷的气息，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分明是另一个人了——可她确信，那就是薛玲玲。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