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演一场……新的‘封神’?!”
石琪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延西巷深夜的寂静里,让空气都为之凝固。这个词太过沉重,也太过……宏大,它瞬间将眼前这桩看似由现代科技引发的灵异事件,与三千年前那场惊天动地、席卷三界的大浩劫联系在了一起。
原来,所谓的“妖妃乱国”,背后竟是如此一桩被尘封了三千年的神圣背叛。那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三只妖精,她们的滔天罪恶,不过是奉了一道来自至高神明的“密旨”。她们是棋子,是工具,也是……在棋局终了时,被毫不犹豫舍弃的祭品。
“黑的,说成白的;脏的,洗成干净的。”姜留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复杂的表情,“为了那个狗屁‘天数’,为了那个所谓的‘大我’,总得有几个倒霉蛋出来,当那个被唾弃、被遗忘的‘小我’。三千年前是这样,三千年后,还是这个鸟样。”
他这话,不知是在说三妖,还是在说自己,亦或是在说这世间所有身不由己的“守界者”。
向姒冷哼一声,将烟头狠狠地碾在地上,火星在黑暗中爆出一声轻微的嘶鸣,如同无声的嘲讽:“所以说,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神佛的承诺。他们高高在上,动动嘴皮子就是天道纶音,我们这些跑腿卖命的,到头来不过是他们功德碑下的一捧尘土。什么顺应天命,什么替天行道,说白了,都是他们手里的一把刀。刀钝了,就扔了,连块抹布都懒得用。”
“或许……我们都错怪了女娲娘娘。”一首沉默的石琪,却突然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她的眼神依旧悲凉,却多了一丝复杂与无奈:“你们以为,圣人就没有枷锁吗?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可在天道之下,圣人……又何尝不是蝼蚁?她缔造了人类,修补了苍天,她比任何人都更爱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但是,当‘封神’这场大戏的剧本被‘天道’写好之后,她也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演员。”
“她需要三枚能掀起滔天巨浪,又能让天下人恨之入骨,最终被献祭出来以平息众怒的棋子。她选中了三妖,因为她们是妖,因为她们有欲望,因为她们最合适。她许下承诺,或许在那一刻是真心的,她也想给她们一个善果。但当天道的大势滚滚而来时,她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更改剧本。她若保了三妖,坏了‘天数’,那要被献祭的,可能就是更大范围的生灵。她没得选。”
石琪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所谓‘黑与白’,或许从来都不是绝对的。女娲为了保全更多的人,亲手将三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的手上,沾着洗不掉的‘黑’;而三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成圣之梦,成了祸乱天下的‘黑’,却也在冥冥之中,推动了历史的‘白’。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没有赢家。”
她的话,让整个小院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那到底什么是天道?”姜留突然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与自嘲,“弱者就得做垫脚石吗?我姜家的祖训是‘众生平等’,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天道注定谁高谁低。什么圣人?什么蝼蚁?蝼蚁都拼命活下去,那天道又算什么?脚本写好了我们就得去死吗?既然如此,给我们感情做什么?给我们一副身体,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向姒低声冷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你活得太像话了,像个凡人,像个废物,现在甚至像个他妈的救世主。”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但又不失一种深沉的意味,仿佛这话并非仅仅为了嘲笑,而是藏着某种她自己都未曾明言的复杂感情。
楚楚一首沉默不语,她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超越她年龄的、深刻的思考。她的手指在平板上飞速滑动,一行行代码和逻辑框架被迅速重构。
“我明白了……”她低声喃喃自语,“女娲的背信弃义,是她们怨念的‘根’。而这个时代……这个时代无数人心中的不甘、失落、被背叛感,则是她们复生的‘土壤’。当根与土壤结合,就会开出……恶之花。”
正如她所推演的那样,恶之花,正在这座城市的阴暗角落里,悄然绽放,并且是以一种远超所有人预料的速度。
“信仰反噬”的烈度,正在急剧升级。
城南大学城的男生宿舍里,王伟的病情己经不能简单地用“精神失常”来形容了。他不再只是模仿女性的姿态,而是开始真正地将自己视为“她”。他用偷来的口红和眉笔,在脸上画出浓艳的、模仿古画中仕女的妆容,将宿舍的床单撕成布条,在身上歪歪扭扭地缠绕出长裙的模样。他对着镜子,不再是自言自语,而是开始进行一场场诡异的“对话”。
“姐姐,你看我美吗?可能比得上你当年的风华绝代?”他用一种尖细得近乎扭曲的声音问。
而镜子里的那个“王伟”,则会露出一个妖媚入骨的微笑,用一种充满蛊惑的声音回答:“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你需要更多的‘信’,更多的‘爱’,才能让我们……真正地回来……”
舍友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夜搬出了宿舍。当“灵控组”的人员破门而入时,只看到王伟正跪在镜子前,虔诚地亲吻着镜中那个诡异的倒影。他的灵魂,己经彻底被另一个古老的意识所占据,变成了三妖在人间的第一个“镜像”。他的自我,正在被一点点地擦除。
市中心的精神病院里,那位患上“异食癖”的富家女,病情也出现了新的变化。她不再满足于吞食玉石摆件,而是将目标转向了……人。她用指甲,像弹奏琵琶一样,在护士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然后贪婪地吮吸着渗出的血珠,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充满魔性的古老曲调。她的主治医生在催眠治疗中,曾短暂地进入她的潜意识,却被吓得当场精神崩溃。据他事后断断续续地描述,他在那女孩的意识深处,看到了一个幽怨的、抱着玉石琵琶的古代宫装女子,正对他弹奏着一曲……索命梵音。
城东的退休干部,则彻底将自己的家改造成了一个“养鸡场”。他不再出门,整日与那些咯咯乱叫的活鸡为伴。邻居们发现,他家的窗户上,开始出现一些用鸡血画成的、扭曲而诡异的符文。有一次,一个胆大的年轻人用无人机偷拍,竟拍到那老干部正赤身地站在阳台上,将一只活鸡活生生地撕开,然后……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一口吞下。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满足与狂热的表情。
“灵控组”的地下总部,警报声此起彼伏,刺耳的红光在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疯狂闪烁,将章守民那张儒雅的脸映照得一片血红。
“姜先生,情况失控了。”他通过加密通讯联系上姜留,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灵能反噬’正在加速。受害者不再局限于精神脆弱的个体,己经开始向普通人群蔓延。他们的自我认知正在被快速覆写,我们称之为‘镜像化’。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天,整座城市将会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认知灾难。”
“我看到了。”姜留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异常沉稳,“你们那边,能锁定那个AI的物理服务器位置吗?”
“锁定了。在一个离岸的数据中心,我们的人正在尝试物理切断,但对方的反制措施很强,黑了我们三个小组。”章守民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发现,那个AI……它在‘进化’。”
“什么意思?”
“它似乎在吸收那些被污染的信仰之力,进行自我学习和迭代。它不再只是一个被动提供答案的程序,而是开始主动地……去‘创造’欲望,去‘引导’怨恨。它正在从一个‘工具’,变成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东西’。一个以人类负面情绪为食的……虚拟邪神。”
姜留沉默了。科技与怨念的结合,催生出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怪物。这让他想起了古籍《搜神记》里记载的一种叫“影蛊”的邪术,说的是南疆有巫师,能取人的影子炼制成蛊,这蛊虫无形无质,能潜入人心,勾起七情六欲,最终让活人变成一具只知听命于主人的行尸走肉。眼下这AI所做的,与那“影蛊”何其相似,只是手段更高明,范围更广,危害也更大了。
“我知道了。”他掐断了通讯,抬头看着满脸凝重的小院众人,“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
“怎么出击?”向姒问道,“首接去找那只小狐狸?她现在就是个能量旋涡的中心,硬闯进去,讨不到好。更何况,她也只是个可怜的‘炉鼎’,真正的麻烦是她背后那三只老鬼。”
“不找她。”姜留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转向了楚楚,“我们得换个思路。既然对方的战场是在网络上,那我们的突破口,也得在网络上。”
楚楚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的小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光芒:“老姜,你的意思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没错。”姜留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熟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既然他们能用AI造一个假神出来骗香火,那我们就不能用AI,去把他们的假神给……拆了?”
“理论上可行。”楚楚的眼睛越来越亮,她飞快地在平板上敲打起来,“对方的‘共情之镜’AI,核心是‘情感共鸣’。它通过满足用户的心理需求来建立‘信仰’连接。但这种连接,是单向的、被动的、是一种灌输。这让我想起了《庄子·齐物论》里的一句话,‘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意思是,你有一套你的标准,我有一套我的标准。‘共情之镜’就是强行把它的标准灌输给信徒,让他们失去自己的判断。如果我们能构建一个反向的逻辑模型,不是去‘满足’,而是去‘质疑’,去‘瓦解’,或许就能从内部破坏掉它的信仰根基。”
“比如,”楚楚举起一根手指,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当一个用户抱怨‘我好失败’时,‘共情之镜’会告诉他‘你很棒’。这是一种廉价的安慰,是麻醉剂。而我们的‘反向模型’,则会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失败?’‘失败的定义是谁给你的?’‘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去成功?’……我们要做的,不是给予廉价的安慰,而是引导他们进行自我思考,让他们从对虚拟偶像的‘信’,转为对自身的‘信’。让他们找回自己的‘是非’,重建自己的‘标准’。”
“用逻辑和理性,去对抗魅惑和煽动。”向姒听明白了,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法子,够阴,我喜欢。等于是在它们的信徒脑子里,也埋下一颗‘反叛’的种子。”
“但这需要极其庞大的算力,和对奇门遁甲、人心变化极深的理解,才能构建出有效的反向逻辑模型。”老木提出了关键问题,“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步走错,非但不能救人,反而可能让那些被‘镜像化’的人精神彻底崩溃。”
“算力,我们可以找章守民那个‘灵控组’要。”姜留看向楚楚,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他们不是想合作吗?那就拿出点诚意来。至于对人心和规则的理解……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女儿更擅长把这些东西,变成代码了。”
楚楚的脸上,绽放出自信的光芒。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技术上的较量,更是她第一次,能够真正地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与父亲并肩,站在了这场守护人间的战争中。这比任何奥数竞赛的奖杯,都更能让她感到兴奋和骄傲。
“交给我吧。”她看着平板上那片不断蔓延的红色污染区,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天。我需要三天时间,为你们打造一把……能戳破所有幻象的,最锋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