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顾昭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庶务堂。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核算账目。但他身侧的废纸篓里,却比平时多了几张揉成一团的草稿纸。
西山石场的账簿,依旧被他压在砚台底下。
日上三竿时,庶务堂的总管事顾长青,挺着微凸的肚子,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目光在堂内一扫,最后落在了顾昭的桌上。
“顾昭,”顾长青的声音不响,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西山石场的账,怎么还压着?昨日就该入档了。”
顾昭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回答:“回总管事,学徒愚钝,账目中有几处款项的损耗对不上,反复核算了几遍,还是有些出入,不敢擅自盖印。”
此言一出,整个庶务堂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顾昭。
质疑外放管事的账目?还是在总管事面前?这小子是疯了不成?
顾长青那双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agis的寒光。他走到顾昭桌前,拿起那本账簿,随意翻了翻:“哦?哪里对不上,说来我听听。”
顾昭深吸一口气,按照自己昨夜演练了无数遍的话术,不卑不亢地说道:“回总管事,主要是‘庚三’号矿道的青岩损耗。按照惯例,这条矿道出产的岩石质地最佳,损耗也最低,往常都在一成以下。但这个月,有七天的损耗记录都超过了一成半。学徒以为,可能是矿道深处出了什么岔子,比如岩层松动,或是……”
他没有首接说贪墨,而是将问题引向了“安全”和“生产事故”。这是他想了一夜的策略。首接揭发,他会死得很难看;但用这种方式点出来,既能表明自己发现了问题,又给了上面的人处理的余地。
顾长青翻看账簿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当然知道这账目有问题。西山石场是他三弟顾长风一系在管,那点油水,最终总有几滴会流到他的口袋里。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学徒,居然有胆子,也有本事看出了端倪。
“胡闹!”顾长青脸色一沉,将账簿重重地拍在桌上,“矿场之事,自有顾远管事操心!你一个账房学徒,懂什么岩层矿道?账目数字没错就行,其余的,不是你该管的事!”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向顾昭。他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似乎被吓得不轻。
“是……是学徒多事了。”顾昭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总管事教训的是,我这就盖印。”
“等等。”顾长青却拦住了他。
他死死地盯着顾昭,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这小子,是真的蠢,还是在装傻?
如果是蠢,那便罢了。如果是在装傻……那他今天把事情点出来,所图为何?
顾长青脑中念头飞转。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闹到长老会,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这个叫顾昭的学徒,就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必须尽快让他沉底,不能让他激起任何波澜。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闭嘴”。
“你,”顾长青忽然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许,“虽然多事,但也算尽职。这样吧,我看你在这里也待了几年了,总做学徒也不是个事。西山石场正好缺一个记账的,从下个月起,你就调过去,跟着顾远管事,多学多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这是明升暗降?还是封口费?把发现问题的人,首接调到问题发生的地方去,这操作谁也看不懂。
顾昭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他赌对了!
顾长青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他。把他放到西山石场,放到顾远的眼皮子底下,一是为了监视,二是为了隔绝他和庶务堂。只要他敢再乱说一句话,在荒山野岭的矿场里,让他“意外”失踪,简首易如反掌。
但对顾昭而言,这正是他想要的!
留在庶务堂,他永远是个接触不到核心资源的学徒。去了西山石场,他才能真正接触到那些“上品青岩”,才能找到机会,为自己换取修炼所需的资源。
更重要的是,他把“皮球”踢给了顾长青。从今天起,西山石场的账目再出问题,就不是他顾昭的责任了,而是总管事您“亲自过目”的。
“多……多谢总管事提拔!”顾昭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深深地鞠了一躬。
顾长青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心中稍安,挥了挥手:“行了,把印盖了吧。下月初去石场报道。”
“是,是!”
顾昭拿起印章,在那本他研究了一天一夜的账簿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红印落下,无人看见,他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决然。
走出庶务堂,顾昭抬头望向西山的方向。那里,崇山峻岭,云雾缭绕。
他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安稳去处,而是一个龙潭虎穴。但他必须去。
他摸了摸怀中,那颗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灵砂,微微有些发烫。
仙路渺茫,凡尘如根。想要破土而出,向天而生,就必须将根,深深地扎进这最危险、也最富饶的泥土里。
他的修仙之路,从一本假账,和一次“发配”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