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沉香袅袅,紫檀木棋盘静置在窗边的矮几上,黑白云子星罗棋布,在透过鲛绡纱的柔和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赫连昭执黑,落子间带着惯有的掌控与锐利。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宋国新定,版图扩张带来的权势感让他眉宇间少了几分阴鸷,多了几分志得意满的松弛。
看着对面“懵懂”的闻棠,正蹙着秀气的眉头,纤纤玉指捻着一枚白子,对着棋盘苦苦思索,那副全神贯注又带着点天然娇憨的模样,竟让他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柔软。
“棠儿,该你了。”他声音温和。
闻棠扮演着初学者的笨拙,故意将白子落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她抬起小脸,眼神清澈又带着点求助的意味望向赫连昭:“夫君……这样对吗?”声音细细软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
赫连昭唇角微勾,显然很受用这稚嫩的恭维。“下棋如用兵,讲究谋定而后动。”他耐心地指点着,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划过,讲解着简单的布局与围剿。
然而,随着棋局渐深,棋盘上的黑白交错,闻棠那看似散乱无章的白子,竟在不知不觉间隐隐形成了一种包容之势,几处不起眼的落点,正悄然侵蚀着黑棋看似稳固的边角。
赫连昭的眉头渐渐蹙起,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神也变得专注。
他心中那份闲适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棋逢对手的认真。
他的棋风陡然一变,从温和的引导转向了凌厉的进攻。
一枚黑子带着破空之势,“啪”地一声落在白棋薄弱的中腹连接处。
“哎呀!”闻棠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她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美眸中流露出真实的棋局困境和一丝被“欺负”的不满,嘟囔道:“夫君太厉害了吧,都不让着妾身……”
赫连昭紧盯着棋盘,头也未抬,声音却带了几分真实的讶异和赞赏:“孤亦未曾料到,棠儿的棋路,竟有如此韧性。”
他看出来了,白子看似被动,实则暗藏玄机,若再不主动撕开缺口,白子便会如温水煮蛙般,悄无声息地瓦解他辛苦建立的地盘。
这发现让他心惊,更激起了他强烈的胜负欲。
闻棠眼波流转,捕捉到他眼中的认真和棋风的转变,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娇憨。
她捻起一枚白子,纤指如玉,在赫连昭凌厉攻势下巧妙地避开了黑棋的锋芒,也脱离了被围剿的危险。
赫连昭下棋时向来寡言,只是每当闻棠因他凶悍的进攻而陷入困境,眉头紧锁,发出无意识的轻哼或娇嗔时,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便会奇异地松软一下,凌厉的攻势也会不自觉地缓上几分。
“殿下……”眼见黑子又要在另一处发动攻势,闻棠水眸盈盈,带着十足的委屈看向他,声音拖长了调子,撒娇般控诉。
赫连昭执棋的手在空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心中酥麻。
他抬眸,撞进那双盛满了无赖的清澈眼眸,心头那股争胜的锐气竟真的被这娇嗔冲淡了些许。
他喉结微动,落下的黑子,终究偏离了最致命的攻击点,给了白棋一丝喘息之机。
两人继续在方寸之间你来我往。
闻棠表面应对得娇嗔喜怒,时而蹙眉,时而嘟嘴,仿佛全凭情绪落子,实则心神高度凝聚,一首冷静地凝视着棋盘,思路清晰无比。
她知道,赫连昭并不喜欢纯粹柔弱的女人。
前世,他痴迷刘瑶,除了刘瑶对他的陪伴之恩,更多的是刘瑶军师一般的存在。
一个无添加依赖自己,但又聪明绝顶温柔可人的女人,自然把赫连昭抓的死死的。
渐渐地,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白棋在看似被动挨打中,己然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黑棋的分割包围。
她……要赢了。
就在这棋局将定未定时,暖阁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将军!侧妃娘娘真的身子不适,请您务必去看看!”是侍女焦急的声音。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他与王妃对弈!”守卫的声音冷硬。
“可……可娘娘她吐得厉害,人都虚脱了!求将军通禀一声吧!”
闻棠执子的手微微一顿,刘瑶……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她抬眸看向赫连昭,只见他眉头紧锁,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对刘瑶身体习惯性的担忧。
赫连昭最终还是放下了棋子,沉声道:“让她进来回话。”
帘子掀开,进来的是刘瑶的贴身大丫鬟珠儿,她脸色焦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求您去看看侧妃娘娘吧!娘娘从晨起就开始吐,什么都吃不下,刚刚……刚刚还晕过去了!奴婢们实在没办法了!”
赫连昭的脸色沉了下来,刘瑶如今身子骨不好,他是知道的。
这些年,她如同他的影子,他的臂膀,更似一种不可割舍的习惯。
她替他打理后院,处理他不便出面的阴私,即使带着算计。
他对她,没有对闻棠那种炽烈的占有欲和扭曲的爱恋,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如同对旧物般的依赖和责任。
她是他的一部分,更是他年少困顿时就陪伴在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