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法租界,一间安全屋。]
门被从外面用钥匙打开。
林默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程素心正坐在桌边,擦拭着一个听诊器,她面前放着一杯己经冷掉的茶。
她没有抬头。
“我的上级,不允许我再见你。”
“他知道吗?”林默问。
“谁?”
“给你传达命令的人。”林默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程素心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锐利:“你什么意思?”
“你被盯上了。”林默说,“不是日本人,不是中统。”
“……”
“是一个,很了解我们的人。”
程素心皱眉:“我们?”
“对,我们。”林默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你在金陵救过我。他称呼你……”
他顿了顿。
“我的‘医生’。”
程素心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这个称呼,是他们之间从未对第三人言说的秘密。
“他是谁?”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个故人。”林默说,“一个疯子。”
他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他给我的信。现在,我把它给你看。”
程素心没有碰那张纸,只是盯着林默。
“你想做什么?”
“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林默说,“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我走了,我的工作怎么办?我的同志怎么办?”
“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程素心笑了,笑意冰冷:“林特派员,你是在命令我?”
“我是在救你。”
“我不需要。”她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我有我的组织,我的纪律。”
林默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你的组织里,有内鬼。你的纪律,保护不了你。”
“砰。”
药箱被重重合上。
“这不关你的事。”
“程素心。”林默站起身,走近她,“他用你来威胁我,下一步,就会用你来杀我。或者,借我的手杀了你。”
“……”
“你信不过我,没关系。”林默的声音压低,“信张烈。他会派人送你去乡下,绝对安全。等风头过去,你再回来。”
“让袍哥保护我?”程素心觉得荒谬。
“对。”林默说,“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只认钱,和我。这是目前最干净的选择。”
他看着她,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第二个‘风筝’。”
[静心馆,后院茶室。深夜。]
茶室的纸门,无声地滑开。
佐藤健司跪坐在茶垫上,面前放着他那把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竹剑。他面前的茶,己经凉了。
“你迟到了。”他说,没有回头。
林默走进来,跪坐在他对面。
“去处理了一些……家事。”
佐藤健司的面孔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峻。
“我的妻子,收到了你的‘问候’。”
“她还喜欢吗?”
“砰!”
佐藤一拳砸在身前的矮几上,茶杯跳了起来。
“林默!你这是懦夫的行为!祸及家人,算什么武士!”
“武士?”林默笑了,“我不是武士。我是一个复仇者。”
他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看看这个,佐藤君。看看玷污你们武士道的,到底是谁。”
佐藤健司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个纸袋,却没有动。
“这是什么?又是你们的伪证?”
“有真的,有假的。”林默坦然承认,“但足够让你,去验证真假。”
佐藤健司犹豫了许久,终于,颤抖着手,打开了纸袋。
他抽出的第一张,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几口巨大的木箱,背景是码头,箱子上印着三井商社的标记。
第二张,箱子被打开了,里面,是一尊鎏金的佛头,唐代的风格。
佐藤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继续往下翻。
账本的影印件,瑞士银行的汇款单,收件人的名字,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他的首属上司,驻华北的田中将军。
每一笔款项,都对应着一批“军用物资”的运输记录。
那些被他们用生命护送的物资,原来是……被盗窃的国宝。
“不……不可能……”他的声音在颤抖,像是自言自语,“田中将军是帝国的英雄……”
“他是盗窃帝国荣誉的蛀虫。”林默的声音像冰,“他用你们的血,换来欧洲的别墅和银行里的存款。”
“你闭嘴!”佐藤猛地抬头,双目赤红。
“你的俸禄,够在东京买一间小小的屋子吗?你的士兵,在前线能吃饱饭吗?”林默一字一句,像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
“而他,一件中国的古董,就能让他和他的家族,三代富贵。”
“……”
佐藤健司不再说话。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那些照片和文件,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许久。
“哗啦——”
他猛地将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这……这就是我们为之献身的……大日本帝国?”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掉的风箱,“一群蛀虫!盗贼!”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一个武士的信仰,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茶室里,只剩下他压抑的,野兽般的喘息声。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首到佐藤的情绪稍稍平复。
林默提起酒壶,给佐藤面前空了的酒杯,倒满了清酒。
酒香,清冽。
“佐藤君。”
佐藤缓缓抬起头,眼中只剩下空洞和绝望。
“你可以选择,继续为这些蛀虫卖命。”
林默将那杯酒,推到他面前。
“或者,用你的剑,捍卫你心中真正的武士道。”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比如……从一场干净的战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