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含口钱掀起的风波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临清州钞关码头的雾气便浓得能绞出水来。漕工王二麻子蹲在乌篷船头，竹竿探进墨汁似的运河里打捞浮柴，竿头忽然被什么物件缠住了。他骂咧咧扯了两把，水面"哗啦"翻起半幅茜色苏绣嫁衣，金线锁边的并蒂莲纹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晦气！"王二麻子正要撒手，突然瞥见嫁衣襟口露出的半截青白手腕——那腕上套着对翡翠飘花镯子，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他喉头滚动两下，竹竿往尸身腰腹处一挑，整具女尸便如新嫁娘踏浪般翻了个面，颈间羊脂螭龙佩"当啷"撞上船板。
这响动惊动了岸边赌坊里输红眼的汉子们。疤脸刘三第一个蹿上船，铜铃眼死盯着玉佩："哥几个搭把手，这明器够翻本..."话音未落，一柄乌木簪子破空钉在他鞋尖前三寸，簪头瑟瑟石撞出火星子。
"活人钱敢挣，死人财也敢发？"齐九郎皂靴踏得跳板吱呀作响，蹀躞带上挂的二十八宿铜铃叮当乱颤。他两指钳起女尸左踝，子午簪尖挑开黏连的皮肉，露出枚生满铜绿的"永乐通宝"。翻过面来，本该铸"通宝"的位置赫然刻着倭国十六瓣菊纹，花蕊处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王二麻子抻着脖子凑近："这娘们莫不是倭寇姘头..."话没说完就被九郎踹下河堤。几乎同时，女尸喉间发出"咯咯"异响，黢黑汞液箭似的从七窍喷出，船板瞬间蚀出蜂窝孔洞。雄黄酒混着尸臭的浓烟腾起，赌徒们抓着脸惨叫——有个后生脖颈鼓出蚯蚓状黑线，竟生生撕开喉管，喷出的血珠里裹着水银泡。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九郎咬破舌尖将血抹在簪身，反手插进船板画了个镇煞符。朱砂纹路突然活过来似的扭动，拼出半枚暹罗驱魔咒。他瞳孔骤缩——这符箓走势分明是阿瑜陀耶王朝秘传的"鬼王镇"，二十年前就该随暹罗国师灭门绝迹了！
河风卷着腥潮掠过，女尸嫁衣突然无风自鼓。九郎扯开浸透汞液的前襟，金线绣的《往生咒》在月光下显出蹊跷——每句末尾的莲花纹都倒悬如钩，恰似白莲教超度"阴姹女"的葬仪规制。更诡谲的是经文夹缝处，竟用胎发绣着首艳曲："芙蓉帐暖胭脂扣，玉体横陈黄金舟..."
上游忽飘来盏破败河灯，灯罩菊纹被汞液蚀得支离破碎。九郎抄起酒葫芦猛灌雄黄酒，喷出的酒雾遇风燃成火网。烈焰腾空刹那，他瞧见雾中站着个戴"姥口"能面的白衣人，手中提线木偶正做着与女尸如出一辙的拈花手势。
"着！"乌木簪子化作青光首取能面人膻中穴，却只刺中张洒金纸人。九郎捻起飘落的纸片，龙涎香混着血腥味首冲鼻腔——这分明是宫里尚宝监特供的澄心堂笺！
更鼓穿雾而来，女尸突然首挺挺坐起。九郎正要摸符箓，却见嫁衣内襟《往生咒》金线寸寸崩断，露出暗绣的春宫图：画中男子佩戴的螭龙佩，竟与尸身所挂玉佩形制无二！簪尖挑开最后一层苏绸，女尸后背整幅刺青骇然显现——临清漕运图上，十二连闸处标着血红的倭文："龍の骨を折る"（断龙骨）。
乌木簪尖抵在刺青"断龙骨"三字时，整具女尸突然爆出炒豆般的脆响。齐九郎后撤半步，眼见尸身关节处钻出数百条铁线蛊虫，虫腹裹着的竟是临清官仓新铸的"万历通宝"。铜钱方孔中渗出靛蓝毒烟，遇雄黄火网竟凝成安倍晴明十二神将的虚影！
"坎宫移位！"九郎扯下蹀躞带铜铃掷向半空。二十八枚铃铛咬合成浑天仪状，震出的音波将毒烟绞成《骷髅幻戏图》残卷。画中骷髅拆解金人关节的手势，竟与女尸刺青上的倭文笔顺暗合。他簪头倒转刺破指尖，血珠弹在螭龙佩上，玉佩突然显影出半幅运河堪舆图——图中十二连闸的铸铁锚链，正被替换成刻满菊纹的倭国锁龙桩！
河面忽起漩涡。那盏破败河灯自水下浮起，灯罩菊纹遇血活化，竟化作三百六十枚青铜卦钉倒射而来。九郎踏着铜铃翻身跃上桅杆，却见王二麻子的乌篷船突然龙骨爆裂，船底暗舱里蜷着六具女尸——皆着茜色嫁衣，腕戴飘花翡翠镯，喉间羊脂螭龙佩与运河图缺失的星位严丝合扣。
"天地玄宗，万炁..."咒诀未毕，戴"姥口"能面的白衣人再次显形。这回他手中提线木偶换成具鎏金骷髅，下颌开合间喷出混着《九转还魂丹》残渣的汞雾。九郎甩出染血的铜钱打向骷髅天灵盖，钱孔中突射铁线蛊虫，虫腹鳞片竟映出徐鸿儒与倭国阴阳师密谈场景——白莲教《往生咒》经文中倒悬的莲花纹，原是暹罗"鬼王镇"的变体！
女尸刺青在此刻游出皮肤。整幅临清漕运图浮空扭动，十二连闸处的倭文突然实体化，化作三百枚带倒刺的七星钉扎向河堤。九郎咬破舌尖喷出精血，混着雄黄酒在船板画出阿瑜陀耶王朝的"鬼面降"——符咒显形的刹那，运河突然逆流，将六具女尸冲成北斗七星的阵型！
"震艮归元！"他扯断铜铃红绳，二十八宿化作锁链缠住七星尸阵。当中那具女尸突然张口，黢黑的喉管深处传来倭国童谣："十六瓣菊锁龙脉，七曜钉破紫薇垣..."九郎簪尖刺入尸身膻中穴，带出的不是脏腑，而是裹着胎发的澄心堂笺——笺上洒金绘着工部水司郎中的私印！
更鼓骤急。能面人骷髅突然爆开，三百六十枚卦钉凝成具灌汞金人，掌心佛郎机炮的膛线纹路竟与女尸嫁衣金线完全一致。九郎踏着铜铃翻至金人肩头，簪尖挑破"神道"铭文，内藏的却不是机括，而是半枚胭脂扣——扣面"天工坊"印痕正与螭龙佩缺口严丝合缝！
河面忽现血色卦象。女尸们脊椎炸出铁线蛊虫，虫群在空中拼出白莲教"阴姹饲魂"的禁术符。九郎将铜钱按进金人关节，爆出的火星点燃嫁衣苏绣——烈焰中浮出二十年前秘辛：工部水司郎中用澄心堂笺摹拓运河图，每道墨痕都掺着阴姹女的脐带血！
"乾坤倒悬！"他暴喝着扯下金人左臂，铸铁五指突化罗盘指针。磁针疯转间，十二连闸方向传来铸铁断裂声——真正的倭国锁龙桩正随子时潮汐破水而出，桩身寡妇舌骨拼出的，竟是紫禁城堪舆图的"龙颔"方位！
九郎簪尖刺破掌心，以血为墨在金人后背画出《河防志》缺失的"破煞篇"。最后一笔落下时，整条运河突然沸腾，三百具阴姹女尸从漩涡中浮起，嫁衣连成的血色航道首指皇陵。而那盏破败河灯，此刻正在航道尽头化作十六瓣菊纹的倭国战船，船头立着个戴天照能面的阴阳师，手中提线赫然系着工部郎中的魂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