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寨的西方城门,大开。
那,不再是,通往希望与新生的大门。
而成了,一道,吞噬着,无数人故土与回忆的,巨口。
三日,整整三日。
通往黑石寨的,所有道路,都,被,一条,由无数,汉人百姓,组成的,巨大洪流,所淹没。
那,是一副,末日般的迁徙画卷。
天空中,是,被无数车轮和脚步,扬起的,遮天蔽日的尘土。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骚味,孩童的哭闹,和,成年人,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绝望呻吟。
冉晤,将他麾下,所有的骑兵,都派了出去。
他们,不再是,征战沙场的战士,而变成了,最冷酷的,牧羊人。他们,挥舞着马鞭,将,这群,数以十万计的“羊群”,朝着,黑石寨,这座,唯一的“羊圈”,驱赶。
“走!快走!”
李狗子,双目赤红,声音,己经,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一鞭子,抽在,一头,赖着不肯动的黄牛的屁股上。
牛的主人,一个,满脸褶子,如同老树皮一样的老汉,立刻,扑了上来,死死抱住李狗子的腿。
“军爷!军爷!求求您!别打我的牛哇!这是,我们老两口,唯一的伴儿了啊!”
“滚开!”李狗子,一脚,将他踹开,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无尽的,痛苦。
另一处。
一座,宁静的村庄。
一名“薪火”的年轻什长,正,带着他的小队,挨家挨户地,将百姓,往外拖。
“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这是我爹,我爷爷,传下来的房子!我哪也不去!”一个,壮硕的汉子,死死地,抱着自家的门框,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
那名什长,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妻儿。
他,沉默了,片刻。
随即,他,对着那汉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住了,乡亲。
然后,他,挥了挥手。
几名士兵,上前,一记手刀,砍在了那汉子的后颈。
在那汉子,不甘地,昏死过去后,士兵们,将他和他的家人,一同,架上了马车。
“我们,是畜生吗?”一名,新兵,看着,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一幕,喃喃自语,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那名什长,转过头,用,他那,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不。
“我们,是在,让他们,活下去。
“有时候,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变成一个,比魔鬼,还狠的,畜生。
……
当,最后一批百姓,被,强制迁入城中后。
第二道,更加,残酷的命令,下达了。
清野。
焚烧,所有,来不及收割的庄稼。
填埋,所有,无法带走的水井。
摧毁,所有,可能会被敌人,利用的,房屋和村庄。
曾经,在春风中,摇曳着,无尽希望的,万里青苗,此刻,在,熊熊烈火中,痛苦地,卷曲,碳化,最终,化为,一片,铺天盖地的,黑色灰烬。
那,象征着,生命与甘甜的水井,被,一块块巨石,一具具牲畜的尸体,所填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一座座,承载了,数代人记忆的村庄,在,火把的,亲吻下,轰然倒塌,变成,一堆堆,冒着黑烟的,断壁残垣。
“薪火”的战士们,机械地,执行着命令。
他们,许多人,烧的,就是,自己曾经的家园。
他们,每,点燃一处,就仿佛,在,用刀子,剜自己的心。
泪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在,他们那,被,烟火,熏得漆黑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白色的沟壑。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双手,亲手,将自己的家园,变成一片,真正的,死亡焦土。
……
北地。
拓跋铁勒,骑在他那,如同,移动小山般的,巨型战兽之上,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身后,是,那,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
十五万大军,行进之间,大地,都在为之,呻吟。
一名副将,来到他的身边,眉头紧锁。
“大帅,这些汉人,疯了!”
“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烧了,都毁了!我们,派出去的斥候,连,一粒粮食,一滴干净的水,都,找不到!”
“我们,携带的粮草,在这种规模的行军下,最多,只能,支撑半月!”
“要不要,放慢速度,从后方,调集粮草?”
“不必。”
拓跋铁勒,开口了,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看着,南方那,己经被,黑烟,笼罩的天空,嘴角,反而,露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
“这,不是,很有趣吗?”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我?”
“他们,以为,饥饿,就能,让我这支,草原上,最凶猛的狼群,停下脚步?”
“真是,太天真了。”
他,转过头,看着那名副,将,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传令下去。”
“全军,加速前进!”
“我,倒要看看,他们,那座小小的,黑石寨,能,装得下,多少人。”
“他们,不是,把所有的,老鼠,都,聚集到,一个笼子里了吗?”
“那,正好。”
“省得我,一只一只,去踩了。”
“至于,粮食……”
拓跋铁勒,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那座城里,不是,还有,几十万,会走路的,‘两脚羊’吗?”
……
黄昏。
黑石寨的城门,在,吊桥,缓缓升起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彻底,关闭。
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神情肃杀的“薪火”战士。
城墙之内,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神情惶恐的百姓。
这座城,此刻,像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沙丁鱼罐头。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压抑,和,对未知的恐惧。
冉晤,独自,站在,最高的,那座,挂着屠各雄头颅的城楼之上。
他,眺望着,北方。
那里,曾经,是,炊烟袅袅,是他,寄托了无限希望的田野。
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
一片,被,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广袤无垠的,黑色坟场。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猗娘。
她,为他,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天,凉了。”她,轻声说。
冉晤,没有回头。
“是啊。”
“真正的,冬天,来了。”
他,缓缓,握紧了,城墙上,那,冰冷的垛口。
仿佛,要将,这,坚硬的石头,都,捏得粉碎。
“让,那场,吞噬一切的,黑色洪水,来吧。”
“我,和我的城,就在这里。”
“要么,我们,将洪水,彻底,蒸发。”
“要么,我们,就成为,这洪水中,最后一块,屹立不倒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