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寨,度过了,它,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月。
春天,真正地,降临了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刚刚,被重新翻耕过的田野上。数千名,第一次,拥有了自己土地的汉家农夫,光着黝黑的脊梁,脸上,挂着,最质朴的笑容。他们,一边,用古老的声调,哼唱着,关于丰收的歌谣,一边,将,绿色的秧苗,小心翼翼地,插入肥沃的泥土。那,一排排,整齐的翠绿,是,希望的颜色。
城中,数百座,新建的,锻造炉,日夜不息。
赤着上身的铁匠们,挥舞着沉重的铁锤,每一次,的捶打,都,迸射出,千万点,如同,金色萤火虫般的火星。那“叮叮当当”的声响,不再是,制造,压迫与奴役的噪音,而是,谱写着,自强与守护的,激昂乐章。一柄柄,崭新的横刀,一杆杆,锋利的长矛,在,淬火的“滋啦”声中,被,源源不断地,送往,城西的练兵场。
练兵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近万名,新招募的“薪火”战士,己经,脱去了,最后一丝,平民的青涩。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铁甲,手持,锋利的长矛,在,王都尉的,嘶哑咆哮中,一遍又一遍地,操演着,刺杀、格挡、结阵。那,上万杆长矛,一同,刺出,收回,如同,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钢铁森林。那,上万人的齐声怒吼,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
而在,城主府,最安静的,一处庭院里。
猗娘,正,素手执笔,教,上百名,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写下,他们人生中,第一个,方块字。
“人。”
她,用,清泉般的声音,柔声念着。
孩子们,用,稚嫩的小手,笨拙地,握着毛笔,在,粗糙的草纸上,认真地,模仿着。阳光,透过,庭院中的那棵大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他们那,无比专注的,小脸上。
这,就是,冉晤,想要守护的一切。
是,田间的希望,是,炉火的炽热,是,军队的阳刚,也是,庭院中,这份,传承文明的宁静。
他以为,他,至少,还有,一整个夏天的时间,来浇灌,这棵,好不容易,才,破土发芽的希望之树。
然而,他错了。
敌人,远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更凶猛。
……
这一日,午后。
正在,与众将,商议着,秋收后,下一步屯田计划的冉晤,突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马嘶,和,惊惶的呐喊声。
一名,负责,在城北,最高烽火台,驻守的斥候,骑着一匹,己经,口吐白沫的战马,如同一阵,疯狂的旋风,冲进了府衙。
那名斥候,在冲下马背的瞬间,便,因脱力而,摔倒在地。 他,甚至,顾不上,爬起来,便,手脚并用地,朝着冉晤,爬了过来,眼中,充满了,一种,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灵魂战栗的,巨大恐惧。
“将…… 将军……”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狼…… 狼烟……”
“北方…… 全是…… 狼烟啊——!”
冉晤,瞳孔,猛地一缩。
他,一把,抓起那名斥候,身形,如电,瞬间,便,出现在了,府衙的最高处。
下一刻。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冉晤,都,看到了,他们此生,最为,震撼,也最为,绝望的一幕。
北方。
遥远的地平线上。
一道道,粗大的,黑色烟柱,如同,一条条,从地狱深处,挣扎而出的,黑色巨龙,张牙舞爪地,升上,蔚蓝的天空。
一道,两道,十道,百道……
入目所及,整个,北方的天际线,己经,被,这,无穷无尽的,黑色烟柱,彻底,连成了一片,仿佛,要,将整个天穹,都,压塌下来的,死亡天幕!
那是,烽火!
是,“薪火”政权,建立之后,冉晤,下令,在边境上,修建的,数百座烽火台,所燃起的,代表着,最高等级——“倾国之战”的,狼烟!
而,此刻,这些,代表着警讯的狼烟,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远及近。
最远处的一道狼烟,刚刚熄灭。
就代表着,一座烽火台,连同,上面驻守的十余名战士,己经,被,敌人,彻底“抹”去。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那,根本不是,一场,推进。
而是一副,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恐怖巨手,从北向南,飞速擦去的,画卷!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他们,甚至,不需要,斥候,再做任何说明。
能,造成,如此景象的,敌人,其数量,己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
紧急的,军事会议,在,一种,近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中,召开。
“是……是拓跋铁勒……”那名,侥幸逃回的斥候,声音,依旧,在发抖,“我,看到了他的旗帜……那是一面,用,人皮,做成的,血色大旗!”
“他们……他们,不是一支军队……那,是一片,黑色的海洋……一眼,望不到边……”
“他们,不攻击,不掠夺……他们,只是,在,杀!所有,村庄,城镇,只要,是,活着的,不管是人,还是牲畜,全部,被,屠戮殆尽!然后,放一把火,烧成白地!”
拓跋铁勒!
当,这个名字,从斥候口中,说出时。
王都尉等,几名,年纪较长的将领,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在羯人中,都,能让小儿止啼的,魔鬼的名字!
“将军……”王都尉的声音,干涩无比,“我们,守不住的……”
“拓跋铁勒,麾下,至少,有十五万大军……硬碰硬,黑石寨,连一天,都撑不住……”
绝望,如瘟疫般,在,每一个人心中,蔓延。
是啊,守不住。
他们,引以为傲的,近万新兵,在那,黑色的,钢铁海洋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
逃吗?
又能,逃到哪里去?
带着,这满城的,数万百姓,一起逃吗?
那,只能,被,羯人的铁骑,追上,然后,尽数屠戮。
难道,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家园,好不容易,才迎来的春天,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深渊时。
冉晤,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传我将令。”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
“第一,全城,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军队,立刻,上城墙,布防!”
“第二,立刻,派遣,所有骑兵,将,黑石寨方圆百里之内,所有村庄的汉人百姓,全部,强制,迁入城中!若有,不愿离开家园者,捆,也要,给我捆回来!”
“第三,所有,来不及带走的粮食,全部,就地焚烧!所有,水井,全部,用,巨石和牲畜的尸体,给我,填死!”
“第西,立刻,派信使,前往石堡城!请石敢将军,做,与我们,同样的事情!”
一道道,冰冷而残酷的命令,从冉晤的口中,发出。
猗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失声惊呼:“将军,您是想……坚壁清野?!”
“不。”冉晤,摇了摇头,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坚壁清野,还不够。”
“拓跋铁勒,想,用,人海战术,淹死我们。他,想,用,一场,辉煌的大胜,来,向天下人,宣示他羯人的,武功。”
“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不是,想打一场,歼灭战吗?”
“我,就让这,方圆五百里之内,变成,一片,连,一只兔子,都找不到的,死亡焦土!”
“我要让,他那十五万大军,连,一粒米,都抢不到!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
“他,不是,想决战吗?”
“我,偏不,与他决战!”
“我要,把他,这头,不可一世的,草原雄狮,活活地,拖死,饿死,渴死,在这片,由我,亲手为他,打造的,巨大坟墓里!”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面前的沙盘上!
“他,想用,倾国之力,来,跟我打。”
“那好!”
“我,冉晤,就,拿这,天地,为棋盘,拿这,山川,为壁垒,拿这,数十万军民的性命,为赌注!”
“跟他,好好地,下一盘!”
“这一战,不分胜负,只决生死!”
一股,无比强大的,惨烈气势,从冉晤的身上,轰然爆发!
他,望着,北方那,己经,越来越近的,死亡天幕,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滔天的,战意!
来吧!
拓跋铁勒!
来吧!
羯人的,百万大军!
我,冉晤,和,我这,不屈的民族。
就在这里,等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