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梧桐巷结了层薄冰,陈默凌晨西点就爬起来,摸着黑往冷库走。他找了份搬运冻肉的零工,天不亮上工,七点前能结束,正好赶回去给林夏煎药、送星星上学。
冷库的铁门一打开,寒气就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的手腕生疼。他裹紧了棉袄,弯腰去搬冻得硬邦邦的肉箱,箱子上的冰碴蹭在脸上,凉得像刀割。膝盖的旧伤在低温里隐隐作痛,每弯一次腰,都像有根铁线在骨头缝里抽紧。
“陈默,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同组的老李递给他副厚手套,“你这腿能扛住?”
“没事。”陈默咬着牙把肉箱搬上推车,额角的汗瞬间冻成了白霜,“家里等着用钱。”
他没说家里有个等着吃药的病人,没说那药贵得能压垮半条命,只是闷头干活。肉箱碰撞的钝响里,他数着时间,数着推车里的箱子,数着离林夏的药钱又近了多少。
七点准时收工,陈默揣着刚结的八十块工钱往家跑。路过早点摊,买了两个热包子,塑料袋焐在手里,烫得他指头发红。他没舍得吃,想留给林夏和星星。
家里的灯亮着。林夏坐在床边,披着他那件旧棉袄,正给儿子换尿布。看见他进门,她的眉头立刻皱起来:“怎么一身寒气?手怎么冻成这样?”
“刚从冷库出来。”陈默把包子递过去,声音带着粗气,“快趁热吃,给星星留一个。”
林夏没接包子,只是抓过他的手。他的手背冻得通红,指关节处裂了道血口,沾着点黑色的油污。她眼圈一红,转身从抽屉里翻出冻疮膏,往他手上抹:“不是让你别去干重活吗?你的腿……”
“没事,就干几天。”陈默抽回手,往灶膛里添柴,“我去煎药,你吃包子。”
药罐里的药汤咕嘟咕嘟响,苦涩的味道漫了满屋子。陈默守在灶台前,看着药汁慢慢变成深褐色,像他此刻的日子,熬得又苦又涩,却总得接着熬。
送星星去幼儿园后,陈默马不停蹄地赶去建材市场。他找了份扛水泥的活,按袋算钱,一袋五块。工头看他膝盖不利索,本不想收,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我能干,多给我派点活。”
水泥袋压在肩上的瞬间,陈默觉得膝盖快碎了。粗粝的水泥粉钻进衣领,蹭得脖子火辣辣地疼,汗水混着灰浆往下淌,在地上积出小小的泥洼。他一趟趟地往返于货车和仓库之间,像头被鞭子赶着的牲口,不敢停,不敢歇。
“歇会儿吧,命要紧。”旁边的工友递给他瓶水,“你这么拼,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陈默灌了口凉水,喉咙里像火烧:“我老婆病了,等着钱救命。”
他没多说,喝完水又扛起了水泥袋。肩膀被压得发麻,膝盖在打颤,可他一想到林夏吃靶向药时努力往下咽的样子,想到她绣全家福时颤抖的手,就觉得这点疼算不了什么。
中午在市场角落啃了个干硬的馒头,就着自来水往下咽。手机响了,是医院药房打来的,提醒他下周该续药了,费用得提前准备好。陈默挂了电话,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又扛起了水泥袋。
下午三点,陈默拖着灌了铅的腿离开建材市场,赶去栗子店。老张的儿子小伟在看摊,见他来,连忙递过杯热水:“陈哥,你脸色太差了,要不今天早点收摊?”
“没事,把这批栗子炒出来。”陈默系上围裙,往锅里倒粗砂,“老主顾等着呢。”
铁铲翻动时,他的手在抖,炒栗子的火候都差点没掌握好。栗子壳爆裂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像擂鼓,喉咙里又干又涩,全是水泥灰的味道。有熟客看出他不对劲,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笑着说:“没事,累着了。”
傍晚收摊时,陈默数了数钱,加上上午的八十,一共三百二十六。他把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口袋,指尖被汗水泡得发皱。这三百多块,离那几千块的药钱还差得远,可他己经拼尽了全力。
回家的路上,路过那家“小额借贷”的屋子,刀疤脸正站在门口抽烟。看见陈默,他吹了声口哨:“陈老板,今天收成不错?可别忘了,利息可不是这么攒的。”
陈默没理他,攥紧了口袋里的钱,加快了脚步。冷风灌进喉咙,呛得他首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点血丝。他吓了一跳,连忙用脚蹭掉,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夏在门口等他。昏黄的路灯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下的青黑。“星星说你没去接她,我就知道你又去干活了。”她扶着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衣服下的骨头,心疼得发紧。
“这不是回来了吗?”陈默挤出个笑,从口袋里掏出钱,一张一张捋平,“今天挣得多,够买两盒药了。”
林夏没看钱,只是盯着他的脸:“你是不是咳血了?我闻见你身上有血腥味。”
陈默的笑僵在脸上,刚想说“没有”,就被林夏捂住了嘴。她的手很凉,带着药汤的苦味。“别干了,陈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病我不治了,咱们回家,好好过剩下的日子,行吗?”
“不行!”陈默掰开她的手,眼睛红得像充血,“我还没让你看见星星上小学,还没让你抱着咱们的栗子树结果,你怎么能不治?!”他把钱塞进她手里,“这些钱是甜的,是咱们以后的日子,你得拿着,得等着!”
林夏握着那些被汗水浸透的钱,纸币上还留着他的体温,烫得她心口发疼。她知道,这些钱上沾着他的血,他的汗,他的命。
夜里,陈默累得沾床就睡,却睡得不安稳,眉头一首皱着,嘴里喃喃地念着“栗子”“药”。林夏坐在床边,给他掖好被角,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拿起那幅没绣完的全家福。
月光落在绣绷上,她的手还在抖,却一针一线地,给陈默的衣服绣上了颗小小的栗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像颗跳动的心脏,在布面上发着微弱的光。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陈默还能扛多久,但她知道,这个男人在用命给她续命,用血汗给她铺一条通往春天的路。她不能放弃,不能让他的汗水白流,不能让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糖纸,最终变成碎在风里的叹息。
窗外的风还在刮,栗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像在为他们加油。林夏放下绣绷,轻轻握住陈默的手。他的手很烫,带着劳累后的灼热,却暖得她心里发颤。
明天,陈默还会去冷库,去扛水泥,去炒栗子。而她,会好好吃药,好好绣花,好好等着。等着春天,等着栗子树发芽,等着他用血汗换来的,那一点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