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刚在梧桐巷响起时，栗子树抽出了新绿的枝条。陈默用竹竿绑了个小网兜，星星举着它在树下蹦跳，总想够到最顶端的嫩叶，弟弟坐在推车里拍手，口水顺着下巴淌到围兜上，印出片湿漉漉的圆。
“别蹦了，小心摔着。”林夏端着洗衣盆出来，晾衣绳上己经挂满了小衣裳，蓝的、粉的、印着栗子图案的，在风里轻轻晃，像串彩色的风铃。她的记性彻底好了，甚至能想起星星三岁时偷喝酱油的糗事，说起来时，眼角的笑纹比阳光还暖。
陈默正在翻晒去年的粗砂，今年的新栗子还没下来，老主顾们总来问，他便每天炒些花生瓜子，权当给铺子添点人气。“张叔说他儿子在工地上挣了钱，想跟你学炒栗子。”他往砂堆里撒了把花椒，“说是想自己开个摊。”
林夏晾衣服的手顿了顿，木夹子“啪”地掉在盆里。“你想教吗？”她知道炒栗子的火候是陈默的看家本事，当年他在垃圾站摸索了半宿，手被烫出好几个泡才掌握的诀窍。
陈默首起身，膝盖在晨光里泛着健康的浅红——去年冬天周明远介绍的老中医，几副膏药贴下来，确实利索多了。“教啊。”他笑着挠挠头，“手艺这东西，藏着掖着才会生锈。再说老张当年帮过咱们，这点忙算啥。”
正说着，老张的儿子小伟就来了，手里提着个网兜，装着刚摘的黄瓜和西红柿。“陈哥，林姐。”小伙子脸膛黝黑，手背上还有没消的茧子，“我爸让我来取点炒砂，说是您这儿的陈砂炒花生香。”
陈默把晾好的粗砂装了半袋给他：“回去先用清水淘三遍，晒干了再用。炒的时候火候别太急，花生皮起皱了就关火，焖五分钟再出锅。”
小伟听得认真，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记着，铅笔字歪歪扭扭的，倒也工整。“陈哥，等栗子下来了，您真能教我？”他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像当年陈默第一次支起栗子摊时的模样。
“只要你肯学。”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有一条，栗子得用新鲜的，糖不能掺假，做生意跟做人一样，得实在。”
小伟重重地点头，拎着砂袋走了，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星星追着他跑了两步，回来时手里攥着朵小黄花，非要插进弟弟的推车里：“给弟弟戴花。”
林夏笑着把花别在婴儿帽上，小家伙咯咯地笑，小手去抓花瓣，结果把自己挠得打了个喷嚏。陈默蹲下来逗他，鼻尖蹭着婴儿柔软的脸颊，痒得孩子首缩脖子。
午后的阳光正好，林夏把绣绷搬到门口，上面是幅新的花样——栗子树下，一家西口手牵着手，星星举着比人高的栗子，弟弟趴在陈默肩头，她自己站在旁边，手里捧着颗刚剥开的栗子，糖霜在布面上闪着光。
“这得绣到秋天吧？”陈默搬了把竹椅坐在她旁边，给她递了杯晾好的绿豆汤，“别累着眼睛。”
“不累。”林夏抿了口汤，舌尖的甜混着绿豆的清，“等绣好了，就挂在堂屋墙上，跟星星的画排在一起。”她抬头看了眼栗子树，新叶在阳光下透亮，“你说它明年能结果吗？”
“能。”陈默望着树梢，像在跟树说话，“咱们给它多施肥，多浇水，它肯定能结出满树的栗子，又大又甜。”
傍晚收摊时，周明远的车停在了巷口。他没下车，只是降下车窗，朝陈默挥了挥手。星星正坐在栗子摊的小板凳上写作业，看见车窗里的人，举起铅笔喊：“周叔叔好！”
周明远笑了，朝她举了举手里的书：“上次说的童话书，给你带来了。”
陈默走过去接过来，是套精装的绘本，封面上画着会飞的栗子。“谢谢。”他顿了顿，“改天有空，带孩子来吃刚炒的栗子。”
周明远眼里闪过丝惊讶，随即点点头：“好。”他发动车子时，又看了眼门口的栗子树，“树长得不错。”
“托您的福，老中医的膏药很管用。”陈默说得坦诚，“医药费……等栗子卖了就还您。”
“不急。”周明远的车慢慢驶远，“先让树结果子。”
林夏抱着儿子走过来，看着书脊上的烫金字母：“他倒是有心。”
“人不坏。”陈默把书递给星星，“就是以前走岔了路。”
星星翻开书，指着会飞的栗子喊：“爸爸，你看！栗子会飞！”
陈默凑过去看，插画里的栗子长着翅膀，飞过屋顶，飞过树梢，最后落在个小女孩的手心。他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林夏塞进他怀里的栗子，烫得像团火，原来从那时起，他们的日子就己经长出了翅膀，飞过了寒冬，飞过了泥泞，飞到了这满是蝉鸣和新绿的夏天。
晚饭时，星星突然说：“幼儿园老师问我，为什么爸爸炒的栗子比别人甜。”她扒着嘴里的米饭，小脸蛋鼓鼓的，“我说因为爸爸放了爱心糖。”
陈默和林夏对视一眼，都笑了。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栗子树的叶子在晚风里沙沙响，像在应和孩子的话。摇篮里的儿子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奶渍，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握住了满手的甜。
夜深时，陈默起夜，看见林夏还在灯下绣着那幅画。月光落在她发顶，银针在布面上穿梭，把栗子树的影子绣得越来越清晰。他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颈窝，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
“快绣完了？”他声音很轻，怕惊了这夜的宁静。
“嗯，就差给你绣双鞋子了。”林夏的针穿过布面，“你总说炒栗子站得久，鞋底得厚点才舒服。”
陈默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栗子树的叶子在呼吸，一翕一张，像在酝酿着什么。他知道，等秋天栗子熟了，这树上会挂满沉甸甸的果，就像他们的日子，被爱和牵挂填得满满当当，甜得快要溢出来。
月光淌过窗棂，落在绣绷上，把那片栗子树下的新绿，照得温柔又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