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梧桐巷飘着絮状的杨花，像场温柔的雪。“星夜”栗子店的门前多了棵半大的栗子树，是陈默托人从山里移栽来的，树干上还缠着保湿的草绳，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打招呼。
“爸爸，它什么时候能结栗子？”星星举着洒水壶，踮着脚给树苗浇水，发梢沾着的杨花像颗小棉花糖。
陈默蹲在旁边，往树根周围培土，膝盖弯久了还会发僵，却比去年利索多了。“得等好几年呢。”他笑着刮了下女儿的鼻子，“等它结果的时候，星星就该上小学了，弟弟也能跑着喊姐姐了。”
摇篮里的儿子“咿呀”了一声，小手在空中抓着什么，像是在接飘落的杨花。林夏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给儿子缝肚兜，上面绣着小小的栗子图案，针脚比去年绣屏风时稳多了。
她的记性还是没完全恢复，有时会对着炒好的栗子发呆，问陈默“这是谁炒的”，但只要陈默说“是我给你炒的”，她就会笑着点头，眼里的迷茫像被风吹散的雾。
周明远来过两次，都是趁着陈默出摊的时候。第一次带了台小型消毒柜，说是“给孩子用着方便”，第二次送了套儿童绘本，插画里的小熊总在炒栗子，一看就是特意找的。
“让他放下吧。”林夏抱着儿子，看着周明远的车消失在巷口，“他也不容易。”
陈默正在给栗子过秤，闻言动作顿了顿，铁盘里的栗子滚出两颗。“我知道。”他把栗子捡回来，声音很平，“但咱们的日子，还得自己过。”
林夏没再说话，只是低头逗着怀里的孩子。小家伙抓住她胸前的衣襟，咯咯地笑，口水沾湿了她的布衫。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刚出锅的栗子，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意。
入夏的时候，星星终于如愿上了公立幼儿园。第一天上学，她背着绣着栗子图案的书包，非要让陈默把炒栗子的铁铲给她装进书包：“老师说要带最喜欢的东西，我最喜欢爸爸的铲子。”
陈默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找了把最小的铁铲给她带上。送女儿到幼儿园门口时，刚好遇见周明远的车停在路边，他摇下车窗，看着星星跑进教室，眼里有欣慰，也有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很开心。”陈默站在车旁，没看他，“谢谢您帮忙。”
周明远点点头，递过来个精致的盒子：“星星的入学礼物，里面是套画笔，进口的。”
陈默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他知道周明远想对星星好，也知道这份好意里藏着愧疚，但他更清楚，星星需要的不是昂贵的画笔，而是每天放学时，门口飘着的栗子香，和爸爸举着的“买两斤送拥抱”的牌子。
秋天栗子成熟的时候，林夏的记忆突然好了很多。她站在炒栗子的铁锅前，看着陈默翻炒砂粒，突然说：“该放糖了，再不放就不甜了。”
陈默手里的铁铲“当啷”一声掉在锅里，他猛地回头，看着林夏眼里清晰的笑意，突然就红了眼眶。“你记起来了？”他声音发颤，像怕这是场梦。
林夏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拿起铁铲往锅里撒了把糖。“七年前你在垃圾站给我炒的栗子，就放了这么多糖。”她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烫得我手心发疼，心里却甜得发慌。”
那天的栗子炒得格外香，甜意飘出老远，引得街坊们都来问。陈默笑着给大家分栗子，林夏站在他身边，帮着递纸袋，两人的动作默契得像跳了多年的舞。星星放学回来，抱着书包冲进人群，举着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妈妈，你看！”
林夏蹲下来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口：“我们星星真棒。”
陈默看着相拥的母女，又望向摇篮里啃着脚丫的儿子，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以为会留下疤痕的伤，都像炒栗子时的砂粒，最终都沉淀在了岁月的锅底，只留下满屋子的甜香。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栗子树的枝干上积了层薄雪。陈默在店里支起小桌，林夏在包饺子，星星趴在桌边，给弟弟喂小饼干，小家伙吃得满脸都是碎屑，咯咯地笑。
“周明远说，想请星星去他家过圣诞节。”林夏捏着饺子皮，声音很轻，“我没答应。”
陈默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他脸上暖暖的。“等开春栗子树发芽了，让他来看看吧。”他说，“就说……是星星和弟弟种的。”
林夏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像落了雪的星星。“好。”
雪越下越大，落在窗台上，簌簌地响。炒锅里的栗子在砂粒间翻滚，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甜香混着饺子的热气，漫了满屋子。星星拉着陈默的手，非要去堆雪人，林夏抱着儿子跟在后面，看着父女俩在雪地里追逐，笑声像银铃。
陈默弯腰给星星滚雪球时，膝盖还是会疼，但他不在乎。他看着不远处的林夏，她正把儿子的小手贴在雪地上，印出小小的掌印，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了层金边。
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的那个雪夜，在垃圾站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七年后的今天，他会有这样一个家——有会笑的妻子，有调皮的女儿，有咿呀学语的儿子，有满屋子的栗子香，还有门口那棵等着结果的栗子树。
雪落在栗子树的枝干上，像给它添了圈年轮。陈默知道，日子会像这棵树一样，慢慢长大，慢慢结果，那些过往的风霜，最终都会变成养分，让未来的日子，更加甘甜。
屋里的饺子熟了，林夏在喊他们回家。陈默抱起星星，往屋里走，女儿的笑声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甜甜的糖。他回头看了眼栗子树，在心里悄悄说：等明年，咱们一起结栗子。
雪还在下，但屋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雪地上，像块融化的糖。锅里的栗子还在唱着歌，摇篮里的婴儿在哼唧，一切都安稳得不像话，像首写不完的诗，藏在梧桐巷的烟火里，藏在栗子树的年轮里，藏在一家人的心跳里，岁岁年年，永不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