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游乐园的那天是个晴天，风里带着初春的暖意。陈默推着婴儿车，林夏牵着星星，一家人走到巷口时，周明远的黑色轿车己经等在那里。车窗降下，他穿着件浅灰色的衬衫，目光落在星星身上时，刻意放柔了些。
“上车吧，车开快点，能多玩会儿。”周明远的声音很平和，像在邀请普通朋友。
陈默没动，只是低头问星星：“想坐叔叔的车，还是跟爸爸走路去公交站？”
星星攥着林夏的手，小脑袋来回转了转，突然指着婴儿车：“我想跟弟弟一起坐推车。”
陈默笑了笑，弯腰把她抱上推车的侧边座位。“好，咱们慢慢走。”他对周明远点点头，“谢了，不用麻烦。”
周明远的脸色僵了瞬，最终还是发动了车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阳光透过行道树的缝隙洒下来，在推车的遮阳棚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星星数着路边的迎春花，突然指着轿车喊：“叔叔的车车跟幼儿园园长的一样！”
林夏的手紧了紧，陈默感觉到了，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星星，”他开口，声音很稳，“等下到了游乐园，想玩什么都可以，跟爸爸说，也可以跟……那位叔叔说。”
星星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伸进兜里掏出颗糖炒栗子——是陈默早上特意给她装的，己经捂得温热。她剥开壳递到陈默嘴边：“爸爸吃，甜的。”
周明远在游乐园门口停了车，买了通票递过来。陈默没接，自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我们自己买。”两张票，一张儿童票，他数着零钱递给售票员，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旋转木马启动时，星星坐在南瓜车里，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周明远站在栏杆外，举着手机拍照，镜头里却总忍不住把陈默和林夏也框进去——陈默正弯腰给婴儿车里的儿子换尿布，林夏站在他身边帮忙递湿巾，两人的动作默契得像排练过。
“他们看起来……很和睦。”周明远的助理在身后低声说。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陈默把儿子抱起来，对着小家伙的脸蛋亲了口，引得星星在木马上尖叫：“爸爸也要亲我！”陈默笑着扬起脸，等木车转过来时，在女儿额头响亮地亲了下。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意。
过山车呼啸而过时，林夏抓紧了陈默的手。她其实怕得厉害，却还是陪星星坐了一次。下来时腿都软了，陈默扶着她，从兜里掏出颗糖：“含着，能好点。”是她爱吃的橘子味硬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
周明远看着那颗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给林夏买过进口的巧克力，她却总说太甜。原来不是不爱甜，只是不爱他给的那种。
午餐在游乐园的餐厅吃，周明远点了满满一桌菜，星星却只扒拉陈默带来的保温桶——里面是林夏早上煮的小米粥，就着酱菜，星星吃得很香。“妈妈做的粥最好吃。”她含着勺子说，小脸上沾着米粒。
陈默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米粒，动作熟稔又自然。周明远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突然问：“星星，想不想跟叔叔住？叔叔家有很大的房间，有会讲故事的机器人，还有……”
“不要。”星星打断他，把粥碗往陈默身边推了推，“我要跟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住，家里有栗子香。”
周明远的声音卡住了，他看着星星亮晶晶的眼睛，那里映着陈默的影子，映着林夏的笑，独独没有他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他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比血缘更重要——是每个清晨炒栗子的烟火气，是夜里哄睡时哼的跑调儿歌，是摔倒时最先伸出的那双手。
离开游乐园时，星星趴在陈默背上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根棉花糖的棍子。周明远站在车边，看着陈默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进推车，又弯腰给婴儿车里的儿子盖好小毯子。
“我不会再来打扰了。”周明远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如果……如果你们有难处，随时可以找我。”他从钱包里抽出张名片，递到陈默面前，“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陈默看了眼名片，没接，只是说：“谢谢。但我们的日子，自己能过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星星永远是我女儿，这一点，不会变。”
周明远的车消失在路口时，林夏轻轻碰了碰陈默的胳膊。“他好像……没那么坏了。”
陈默没回头，只是推着车往前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星星在推车里翻了个身，嘟囔了句“爸爸的栗子”。“人好不好，不重要了。”他说，“重要的是，咱们仨——哦不，现在是西个了——心在一块儿。”
婴儿车里的儿子突然“咿呀”了一声，像是在应和。林夏低头看着小婴儿，又抬头看陈默的背影，他的肩膀不算宽厚，却总能撑起一片天。膝盖的旧伤大概还在隐隐作痛，可他走路的姿势，比任何时候都挺拔。
回到梧桐巷时，暮色己经漫了上来。陈默把星星抱回家，林夏收拾着推车，突然发现车兜里多了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条银项链，吊坠是颗小小的栗子，上面刻着个“星”字。
“他放的。”林夏拿着项链，语气复杂。
陈默走过来，看了眼项链，随手放在了抽屉最深处。“明天熔了，给星星打个小镯子。”他说，“用咱们自己的钱。”
林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她走到窗边，看着巷口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近处是陈默在厨房洗碗的水声，摇篮里的婴儿偶尔哼唧两声，一切都安稳得不像话。
夜里，陈默给林夏揉脚时，手机突然响了。是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下接起来，听筒里传来老张的声音，带着哭腔：“陈默，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又去赌了，人家找上门来，说再不还钱就卸他胳膊……”
陈默的手顿了顿，掌心的温度烫得林夏皮肤发颤。“多少？”他问。
“五万……我实在没办法了……”
挂了电话，陈默坐在床边抽烟，烟蒂的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林夏没说话，只是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递到他手里——是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原本打算开春换个大点的炒锅。
“先给他送去吧。”林夏的声音很轻，“老张当年，也帮过咱们。”
陈默捏着那个布包，里面的钱不多，却沉甸甸的。他想起刚开栗子店时，老张偷偷塞给他的那袋粗砂，说“这砂炒栗子香”；想起林夏生星星时，老张跑前跑后帮忙叫救护车。这些细碎的温暖，像炒栗子时加的糖，悄悄融进日子里，甜得人心头发软。
他掐灭烟头，站起身。“等我回来。”
出门时，巷口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春风拂过，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混着远处飘来的栗子香——是他白天没卖完的栗子，林夏在锅里重新炒了一遍，怕他回来饿。
陈默的脚步很稳，膝盖的旧伤似乎没那么疼了。他知道，日子就像炒栗子，总要经历翻炒的滚烫，壳裂的阵痛，才能透出里面的甜。而他身边，有林夏，有星星，有怀里的小儿子，有这满巷的烟火气，就什么坎都能迈过去。
远处的天际，有颗星星特别亮，像嵌在黑丝绒上的钻石，照着他走向老张的修鞋摊，也照着“星夜”栗子店窗口透出的那盏暖黄的灯。灯影里，林夏正低头看着摇篮里的婴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