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不是无声的死寂。是……连“声音”这个概念本身,都快要被这沉重的灰白石头……彻底……压碎的……死寂。
风还在刮。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可脸上……没感觉了。右半边脸紧贴着冰冷的、糊满了污血冰碴和暗红纸屑的炕席残骸,冻得像块铁。左半边……没了。或者说,整个左半身,连着那颗脑袋,都成了……石头。
不是雕刻的石像。是……山的一部分。
沉重的、冰冷的、带着亘古岁月风霜磨砺痕迹的……灰白山岩。从肩窝断裂处开始,皮肤、肌肉、骨头……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覆盖着灰白岩皮和清晰石纹的……山体!断口处,不是血肉模糊,而是粗糙的、如同山崖崩裂般的……灰白断茬!
脖子?脖子也成了石头的一部分,僵硬地支撑着这颗……同样彻底石化的……头颅。
头颅……沉得……仿佛压着整座长白山。
眼皮?眼皮也石化了。沉重,僵硬,再也无法掀开。但……“视线”……还在。
不是眼睛在看。是……一种……镶嵌在灰白岩石眼眶深处的……那两点纯粹死寂的……灰光……在“感知”。
视野……是灰白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岩石纹路。如同透过万载冰层,看着一个被冻结扭曲的世界。
风雪的呜咽,隔着厚厚的岩石“皮肤”,变得沉闷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悲鸣。凝固的暗红纸钱血海,在灰白的“视野”边缘,像一摊干涸发黑的污迹。那个拱起的巨大土石坟包,上面狂乱挥舞、如同被剧毒腐蚀的灰白岩石巨藤……动作……变得极其……缓慢……沉重……如同……慢放的、濒死的挣扎。
山峦意志……还在头颅里。
不,不是“在”。
是……头颅……就是山峦意志痛苦挣扎的……牢笼!也是……它被污染、被引爆后的……一部分!
沉重、冰冷、带着无边剧痛和狂怒的脉动……咚……咚……咚……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这灰白的岩石头颅内部……发出无声的呻吟和碎裂感!爷爷引爆的“毒”——那混杂了玉白生机、暗金意志、污秽棺煞、冰蓝冻结、黄仙妖力、参魄精华的混沌能量——像跗骨之蛆,深深嵌入这沉重的山岩意志深处,与它本身的痛苦疯狂纠缠、撕咬!每一次能量的冲突,都带来一种……灵魂被巨石反复碾压成齑粉……又被强行粘合……再碾碎的……终极痛楚!
而右半边身体……
那仅存的、被冰蓝寒气冻透的右半边……像一块被遗忘在万年冰川下的死肉。寒气早己啃穿了肺,冻僵了心,冰晶覆盖的皮肤下,是彻底失去生机的、灰败僵硬的脏器。那条焦黑干瘪的断臂,裹着厚厚药泥,依旧搭在冰冷的炕沿,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枝。
冰蓝的寒气……并未消失。
它……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潜伏在冻僵的骨髓深处、坏死的血管末梢。当头颅里那沉重山峦意志的痛苦脉动冲击过来时……它……不再排斥,不再闪烁……而是……极其极其粘稠地……缠绕上去!如同……在吸食这痛苦的“养分”!
每一次山峦意志被混沌之毒撕扯的痛苦爆发,都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冰蓝寒气……顺着那无形的连接(或许是石化的颈椎断茬?或许是同处一躯的某种残存“通道”?)……悄然……渗入冻僵的右半边……如同……在冰冷的死肉里……悄然……孕育着什么……
剧痛!空!冷!
三种感觉交织成毁灭的漩涡,疯狂撕扯着那被强行禁锢在灰白石像里的……最后一点……意识残渣!
“我”……是谁?
是那痛苦咆哮的山峦?
是那潜伏吸食痛苦的冰蓝?
还是……这点即将被彻底磨灭的……残渣?
绝望……早己沉到了底。连绝望本身……都快要被这沉重的石头……压碎了。
就在这点残存的意识即将彻底融入山石、成为山峦痛苦一部分的最后一刻——
“沙……”
极其轻微的一声。
不是风声。像是……极其细微的……积雪……被什么东西……踩踏、压实的声音。
声音……很近!
就在……“我”这尊灰白石像的……正前方!
灰白的、冰冷的“视野”……猛地……聚焦!
风雪卷起的暗红纸屑,像一片片凝固的血痂,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飞舞。
在那片污浊的飞雪后面……
坍塌的门槛残骸旁……
厚厚的积雪上……
不知何时……
多了一串……小小的……脚印!
脚印很浅,很小,如同三西岁孩童的赤足踩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的痕迹。一路蜿蜒……从老林子深处的方向延伸过来……最后……停在了……距离灰白石像……仅有三步远的……雪地上!
脚印……停在那里。
脚印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视野”死死地“钉”着那串小小的脚印。
风雪呜咽。
纸屑飞舞。
凝固的血海死寂无声。
巨大的土石坟包上,那些狂乱挥舞的灰白岩石巨藤,动作似乎……更加……迟滞了……沉重了……仿佛被无形的重担拖拽着。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
“咕噜噜……”
头颅深处,那股粘稠滚动的感觉……山峦意志被污染核心的痛苦悸动……猛地……变得剧烈起来!
伴随着这剧痛悸动……
“视野”的边缘……
那串小小的脚印……旁边的积雪……
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隆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紧接着——
“噗嗤。”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嫩芽顶破种皮的轻响。
一点……灰白色……极其纯净、如同初雪般细腻的……石质……尖尖……竟然……从那积雪的鼓包下……极其艰难地……顶了出来!
它太小了!只有指甲盖大!通体散发着一种与山峦沉重痛苦截然不同的、源自冻土本源般纯粹的……灰白光泽!
就在这点灰白石尖出现的瞬间——
“嗡——!!!”
整个灰白的头颅……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头颅深处,山峦意志那沉重的痛苦脉动……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巨大……惊惧!仿佛这点新生的、纯净的灰白……对它而言……是比爷爷引爆的混沌之毒更可怕的……天敌!
而那潜伏在冻僵右半边、吸食痛苦的冰蓝寒气……也……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剧烈的……波动!不再是贪婪的吸食,而是……一种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般的……剧烈……排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
这点新生的灰白石尖,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让这濒临彻底湮灭的绝境……出现了谁也无法预料的……变数!
“沙……”
又是一声。
这一次,声音……来自……侧面!
“视野”猛地转向!
只见另一处积雪……同样……隆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噗嗤!”
又一点……纯净的灰白石尖……顶了出来!
紧接着——
“噗嗤!”
“噗嗤!”
“噗嗤——!!!”
如同冰原上瞬间绽放的死亡之花!
以灰白石像为中心!
周围的积雪上!
数十处!
上百处!
密密麻麻!
无数的积雪鼓包……如同雨后春笋般……猛地……隆起!
“噗嗤!噗嗤!噗嗤——!!!”
密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破裂声连成一片!
无数点……纯净的、如同初雪般的灰白石尖……破雪而出!
它们太小了!却散发着一种……与门槛前那个灰眼孩童同源的……纯粹、死寂、冰冷……却又带着一种……新生的、贪婪的……意志!
这意志……汇聚成一股无声的洪流!
冰冷!
漠然!
带着冻土深处最原始的……吞噬本能!
所有的灰白石尖……那无数点细微的灰白“视线”……瞬间……锁定了同一个目标!
不是那巨大的土石坟包!
不是那些狂乱挥舞的岩石巨藤!
甚至……不是我这尊灰白的痛苦石像!
而是……
冻僵的右半边身体……那仅存的、被冰蓝寒气彻底侵蚀的……右臂断口根部!
那包裹着厚厚药泥、早己焦黑干瘪的断口深处……靠近断茬的地方……
一点……极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冰蓝色……光点……正在……极其顽强地……闪烁着!
是……冰蓝“真名”烙印的最后一点……残留投影?!它……在吸食山峦痛苦的同时……也在……孕育?!或者说……在……挣扎着……寻求……最后的……寄生?!
那无数点新生的灰白石尖……“看”到了……这点冰蓝!
如同……饥饿的狼群……看到了……雪地里……最后一点……散发着异香的……肉!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攫取意志!如同无形的、冰冷的巨网……瞬间……笼罩了冻僵的右半边身体!笼罩了……断口深处……那点微弱的冰蓝!
冻僵的右半边……在那无数灰白“视线”的冰冷锁定下……第一次……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刺痛!不是寒气的冰冷,是……被亿万根无形的冰针……同时刺穿的……尖锐痛感!
右臂断口根部……那厚厚的药泥……极其轻微地……向上……拱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鼓包!
鼓包在冻僵的皮肉下极其艰难地蠕动着,顶得药泥簌簌掉落!紧接着——
“噗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一点……玉白色……极其纯净、温润、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生机的……芽尖……竟然……从右臂断口根部、那焦黑碳化的皮肉深处……极其艰难地……顶了出来!
它太小了!只有针尖大!顶着两片几乎透明的、米粒大小的叶瓣!通体散发着一种与左肩那污秽玉芽截然不同的、源自大地本源的……纯净玉光!
是……山髓的根性?!是爷爷最后那点暗金意志……在引爆时……残留在这具残躯最深处、最后一点未被彻底污染和石化的……纯净生机?!
这点纯净玉光出现的瞬间——
“嘶——!!!”
头颅深处,那痛苦咆哮的山峦意志,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穿灵魂的……无声嘶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如同遇到天敌般的……极致……忌惮!那沉重的痛苦脉动……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混乱!
而那无数点新生的灰白石尖……凝聚的冰冷攫取意志……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贪婪,而是……一种……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冷水般的……剧烈……排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这点纯净的玉光……这点新生的灰白石尖……这点残存的冰蓝投影……
如同三颗被投入沸腾油锅的、属性截然不同的……火星!
在这片凝固的暗红血海之上……
在这具半是石山半是冻尸的残躯之内……
在无数新生的、死寂灰眼的冰冷注视下……
一场……超越想象的……最终吞噬……与……新生……
即将……拉开……血色的……序幕!
风雪呜咽。
如同天地……最后的……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