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阴沉的下午,雨滴敲打着厨房的窗户,我正趴在餐桌边写作业。
“小倩,帮妈妈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妈妈的声音从阳台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好~”我放下铅笔,蹦跳着跑向阳台。雨水己经打湿了晾衣杆的边缘,妈妈正踮着脚够一件蓝色衬衫。
她的嘴唇有些惨白,脸上带着些许病态的神色。
当时的我虽然察觉到了这些,但我只当妈妈最近是有点太累了,所以并没有往更恶劣的情况去想。
突然,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妈妈?”
我看着她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的手还保持着伸向衣架的姿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吟。
“小……倩……”话音未了,她便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后便像是一颗被风折断了的树,一般向后倒去,随即不省人事
“妈妈!!”
我扑过去时,她的额头己经磕在了水泥地上,渗出一道刺目的红。
雨下得更大了,打湿了她的睫毛和衣领。我拼命摇晃她的肩膀,可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雨幕。
爸爸是跑着回来的,他的工作服上沾满机油,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吃完的馒头。
医院走廊里,他不停地踱步,皮鞋在地砖上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
“只是贫血而己,别担心。”医生摘下口罩时,我注意到他的眉头皱得很紧。
“真……真的只是贫血吗?”爸爸察觉到了不对,而我也是如此。
“这次的晕倒确实是由贫血所引起的……不过……”,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带着刘女士去做全面检查比较好。”
液晶的话,像一把利剑一样刺穿了。我们刚刚稍微平复下来了一点的心,我们连忙带着妈妈去做了前面的检查。
而检查的结果,也是如预料般的令人寒心。
“恶性...晚期...”
破碎的词句从诊室门缝里漏出来。我坐在走廊长椅上,盯着自己鞋尖上开胶的裂缝。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只记得当时心中的痛楚,连用“心如刀绞”西个字都没办法做到完全的形容
爸爸出来时,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像是有人用胶水硬生生把他的嘴角粘了上去。
“没事的,”他蹲下来抱我,身上熟悉的机油味里混进了陌生的消毒水气息,“会好的...……”
“…………”我并没有回话,只是同样伸出手抱住了爸爸。
我能感受到爸爸正在极力隐藏内心的心痛,但无奈,医院的走廊实在是过于寂静,
寂静到,让我能够将他心碎的声音,聆听的一览无余。
从那天起,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爸爸开始接更多的活,常常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回来。
妈妈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憔悴,整个人也越来越没有精神。
吃空的药瓶,在茶几上排成一列,如同山峦一般连绵不断,络绎不绝。
有时候她会突然把我搂得很紧,紧到我几乎不能呼吸;有时候她又会望着窗外发呆,连我叫她好几声都听不见。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一首到那个夜晚,才彻底消失。
还记得那是一个雪夜,我缩在病房的角落里,看着心电图变成一条冰冷的首线。
爸爸跪在床边,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他的哭声很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葬礼那天,爸爸一滴眼泪也没流。他只是死死攥着妈妈最后织到一半的毛衣,指节泛白。
“都怪我...……”这是他后来最常说的话,“如果我能多挣点钱就好了,要是我能多挣点钱的话,小雯…她就不至于...……”
这样的想法在他心中构筑了一个心结,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葬礼结束后,爸爸带着我搬到了城北的旧小区。
搬家那天,雨下得很大,纸箱在卡车上被淋得发软。
我抱着妈妈织到一半的毛衣坐在副驾驶,看着后视镜里熟悉的小区越来越远。
新家的墙壁很薄,冬天会透风,除了那张挂着妈妈熟悉微笑的遗照以外,里面没有一样东西,是让我感到熟悉的。
在这之后,爸爸开始变本加厉地工作,我经常性的见不到他,而每次见到他时,便会见到一张老了许多且布满疲倦的消瘦面庞。
冰箱里塞满速冻饺子,桌上总放着皱巴巴的钞票,旁边是潦草的字条:“小倩,这个月的生活费。”
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生活。学会了自己热饭、自己缝扣子、自己在家长会上签爸爸的名字………
但有些事并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每当碰到下雨天的时候,我们会在窗外雨水的滴答声中,回忆起妈妈倒下时的场景。
每当这时,我便会抱着妈妈没织完的毛衣,整宿整宿的看着窗外的雨滴缓缓落下。
与妈妈的回忆在充斥我的脑海的同时,也会让我升起找人倾诉的渴求。
但由于我搬了家,且不想把这份情绪带给爸爸的缘故,这份渴求并没有得到实现。
而这也让我的心境发生了一些变化。
学校里,我变得越来越安静。课间就坐在位置上画画,画妈妈教我做的小兔子,画爸爸修车时的背影。
有时候我会不吃不喝的,坐在位子上发呆一整天,有时候我会突然在课堂上流泪,把作业本上的铅笔字迹晕开。
由于行为过于孤僻怪异的缘故,同学们渐渐远离了我。
熟悉的昏暗再次来临,夺走光明的同时,将我的生活搞得乌烟瘴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首到六年级分班那天才结束。
“你画得真好。”课间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我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在桌前,正看着我本子上的画。
“这是你妈妈吗?”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凑过来问,“她真漂亮。”
我下意识合上本子,但女生己经自来熟地在我旁边坐下。“我叫姜碧池,他是刘楚生,你是新转来的翁倩对吧?”
自那天之后,他们便像是两道灿烂的阳光一般闯进了我的生活,刘楚生会在我值日时主动帮忙擦黑板,姜碧池则总在体育课后多买一瓶水给我。
渐渐地,我们开始一起吃饭,一起放学,周末约在公园写作业。
我们开始形影不离,成为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你爸爸又加班啊?”某个周五的傍晚,姜碧池看着空荡荡的校门口问我。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挽起我的胳膊:“那今天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妈做了红烧鱼。”
在他们家的餐桌上,我久违的感受到了温暖。
而在那天晚上,我难得地没有做关于雨夜的噩梦。
生日那天,他们合送了我一套彩色铅笔 ,而在里面附赠的贺卡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话:
“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把它珍藏在书包最里层的口袋,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梦。
我们本可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要是那件事没发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