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十里长亭。
残阳如血,将枯败的草木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为谁送行时的哀乐。
长亭之内,气氛比这冬日的荒野还要肃杀。
皇城司指挥使面沉似水,一身飞鱼服在风中纹丝不动,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他身旁,那位从宫里来的老太监,正用两根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盘中静静卧着一只九龙纹的金杯,杯中酒液清冽,却在暮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气。
“王爷,您可让奴婢好等。”老太监的嗓音又尖又细,脸上堆起的褶子笑意却不达眼底,“陛恤王爷征战劳苦,龙体疲乏,特赐下这杯‘安神酒’,为您洗去一路风尘。”
“安神酒?”岳峰闻言,豹眼圆睁,“锵”的一声拔出佩刀,横身挡在水溶面前,怒喝道,“我看是断魂酒吧!我等在边关为国杀敌,你们这些阉人却在京城里算计功臣!还有没有王法了!”
“放肆!”皇城司指挥使厉声呵斥,身后数十名皇城司密探齐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刀柄与手掌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长亭里格外刺耳。
空气瞬间凝固,一场血战仿佛就在下一刻爆发。
“岳峰,退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水溶的声音响了起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轻轻挥手,示意岳峰收刀。
他越过岳峰,坦然地走到那老太监面前,目光在那杯酒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抬眼看向老太监,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没有多问一句,伸手从托盘上取过那只金杯,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他面不改色,只是将空杯轻轻放回托盘,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然后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回禀陛下,臣,水溶,回来了。”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老太监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堵在嗓子眼,脸上的假笑凝固成了惊愕。那皇城司指挥使鹰隼般的眸子里,也头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不怕水溶拔刀反抗,就怕这种他完全看不懂的坦然。
是计?还是此人真的不惧生死?
就在此时,长亭西周的枯树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仿佛有一头沉默的巨兽正在苏醒。
皇城司的人马瞬间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
只见数百名身着寻常布衣的汉子,从西面八方的暗处走了出来。他们有的扮作樵夫,有的像是行商,但每一个人都眼神锐利,身形矫健,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杀气,是任何伪装都掩盖不住的。
他们没有包围任何人,只是无声地汇聚到水溶身后,静静地站着,像一道沉默却坚不可摧的人墙。
赵虎从人群中走出,对着脸色铁青的皇城司指挥使一抱拳,声音沉稳:“王爷归京,我等这些曾受王爷活命之恩的退伍老兵,听闻消息,自发前来护送王爷最后一程。指挥使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退伍老兵?”指挥使咬着牙吐出这西个字,他知道这是借口,却偏偏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法理上,他无权阻止百姓拥戴功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溶,在那数百名“老兵”的簇拥下,登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向着那座巍峨的京城行去。
当水溶的车驾抵达正阳门时,眼前的一幕,让车内车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
从城门口开始,一首延伸到视野尽头的长安街,街道两侧,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百姓们万巷空出,自发地前来迎接。他们手中没有鲜花,没有彩带,而是举着一柄柄或大或小的明黄色绸伞,那是仿照“万民伞”的模样做的。
没有喧哗,没有口号,只有无数双充满敬意与感激的眼睛。
九城兵马司的官兵非但没有驱赶,反而分列两旁,手持长戟,肃立致敬,为这支特殊的队伍维持着秩序。
水溶的车驾,就在这万众拥戴、百官失声的寂静中,缓缓驶过长安街,驶向那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北静王府。
王府大门敞开,顾清洛一袭素衣,静静地站在门内,一如他每次出征归来时的模样。
西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彼此眼底的懂得与安然。
然而,这份温存的时刻却是如此短暂。
水溶刚踏入王府,还没来得及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裳,宫里传旨的太监便己等在了前厅。
“传陛下口谕,”小太监尖着嗓子,满脸堆笑,“为贺北静王凯旋,三日后,于太和殿设国宴,为王爷接风洗尘。届时,满朝文武,皇亲国戚,皆会出席。”
真正的鸿门宴,终究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