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凝着细碎的冰花，映着屋内的暖光。炭盆里银丝炭烧得正旺，散发着热意，驱散了深冬的严寒。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案头一瓶新折的绿萼梅的冷冽清气。
闻棠拥着厚厚的狐裘，半倚在铺了软绒垫的暖榻上。膝上摊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庭院里覆着薄雪的枯枝上。
自那次伤了，她便被勒令静养，远离了后宫所有的纷扰宴会，竟意外得了这方难得的清净天地。
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丝外面的寒气，但瞬间又被暖意吞没。
秦渊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走了进来，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褪下大氅递给香年，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安宁的氛围。
“在看什么？”他走到榻边，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身侧暖炉的温度，又将她膝上滑落的狐裘往上拉了拉，仔细掖好。
“随意翻翻。”闻棠抬眼，眸子里映着烛光，也映着他关切的眼神，“前朝宴饮，这么快就散了？”她知道今日宫中循例有赐宴宗亲。
“不过应个景。”秦渊在她身侧坐下，顺手拿起榻几上温着的药碗，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看着你把这碗药喝了，比听那些虚与委蛇的祝词舒心。”
闻棠接过药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熟悉的苦涩味道。她微微蹙眉，却在他不容置疑的温和目光下，屏息一饮而尽。
刚放下碗，一颗裹着透明糖衣的蜜渍梅子便抵到了唇边，酸甜的滋味瞬间冲淡了喉间的苦涩。
“苦着脸做什么？”秦渊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一点药渍，动作熟稔自然，“良药苦口，等你大好了，带你去北溟看雪，那里的雪才漂亮。”
“殿下金口玉言，我可记下了。”闻棠含着梅子，眉眼弯起，难得的俏皮。
这段时日，就算秦渊再忙，每日必来她这坐上一两个时辰。
有时是午后，他批阅奏折，她便在一旁安静地看书或抄写佛经，偶尔抬头，总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相视一笑，无需言语。
有时是掌灯时分，他会带来外间的新奇趣闻，或是御膳房新研制的、不那么甜腻的点心，看着她小口尝了，眉目舒展，他便也露出满足的笑意。
他记得她畏寒，便命人在暖榻下多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褥子。
他知她看书久了眼睛酸涩，便寻来上好的杭菊和枸杞，让香年每日煮了明目茶。
他甚至细心到留意她夜里偶尔的轻咳，第二日，一碗温润的川贝雪梨羹便会准时出现在她的案头。
除夕这日，宫中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热闹非凡。
殿内却依旧安静，闻棠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浅妃色的宫装，长发松松挽起，簪了一支的金簪，脸上上了胭脂，褪去了病容，显出莹润的光泽。
这段时日养着，都丰腴了不少。
“真不随我去前头露个脸？皇后那里，本宫替你挡着便是。”秦渊替她理了理衣襟。
闻棠摇头，笑容温软：“不了。那喧闹处，听着都觉气闷。我就在这里，守着我们的小岁。”
她指了指榻几上早己备好的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温好的桂花酿，“等你回来。”
秦渊深深看她一眼，没再勉强，只道：“我去去就回。”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恭维与试探在酒香中交织。
秦渊端坐主位，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目光偶尔扫过殿外沉沉的夜色，心思早己飞回了那方点着暖灯、飘着药香与梅香的静谧天地。
酒过三巡，他寻了个“更衣”的由头，悄然离席，将满殿的喧嚣与算计彻底抛在身后。
推开殿门，暖意扑面而来。闻棠果然还在榻上靠着，正就着一盏明亮的琉璃灯，低头专注地缝着什么。
听到声响，她抬起头，眸中瞬间点亮了，笑意盈盈：“回来了？”
“嗯。”秦渊脱下沾染了酒气和寒气的外袍，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手里是一件快要完工的月白色寝衣，针脚细密均匀。
“不是让你别费神做这些？”他握住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暖着。
“躺着也是躺着，动动手反倒精神些。”闻棠抽出手，将寝衣在他身上比了比，“试试看合不合身？肩线这里我放宽了些。”
“你做的，定是合身的。”他心头暖胀，顺从地让她比量。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鼻尖上，只觉得这满室烛光，都不及她此刻的侧影温暖动人。
子时的更鼓遥遥传来，伴随着宫墙外隐约炸响的爆竹声。
旧岁己除，新岁伊始。
“棠棠，”秦渊忽然开口，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紫檀木小盒，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巧的羊脂白玉佩，雕琢成并蒂莲的样式，玉质温润，线条简洁流畅，一看便知是珍品，“岁岁平安。”
闻棠接过玉佩，指尖抚过温润的玉身，莲心一点朱砂痣，鲜艳欲滴。
她抬眸，眼中似有晶莹闪烁，唇角却高高扬起。她放下玉佩，也从自己枕下摸出一个素色锦囊，递给他。
秦渊疑惑打开，里面竟是一枚戒指。
她如何知道，戒指……不过，她确实什么都知道。
心口像是被羽毛轻拂，他凝视着那枚戒指，再抬头看向眼前笑意温柔的女子，只觉得这深宫寒夜，万丈红尘，唯有此处，才是他心之所安，魂之所系。
殿内烛火静静燃烧，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温暖的墙壁上。
窗外，细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
殿内，药香、梅香、酒香，还有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氤氲出隔绝尘嚣的宁谧与圆满。
他执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声音坚定，落在她耳畔，也落在新岁的开端：“岁岁年年，愿如今朝。”
当两人度过这段甜蜜时光时，另一边的凤仪宫却是一片死寂。
罗南姝毒害闻棠这一事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后明显感觉到，这段时日的恩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