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毕竟走了这么多年了，周从谨不至于分不清。
“屿臣，你怎么在来这？”
“来看外公。”
谈屿臣首视着他，“你呢，爸？”
“我也是。”
他这个谎非常拙劣，突然出现在这，穿得像是要跑路的样子，谈屿臣却什么都没问。
“那走吧。”
当初老爷子是草坪葬，方圆十里只有他这一块墓碑，哪怕定期有人清理，青草也己经蔓过墓碑。
谈屿臣将花放在墓碑前，这么多年是他第一次来，父子间谁也没有说话，男人蹲在墓碑前低垂着眉眼，周从谨己经看了几次表，眉宇间隐约压着不耐。
谈屿臣没有回头，“爸很着急走？”
“待会有点事要去处理，看完你外公我也该走了。”
“是有点事，还是急着跑路？”
谈屿臣起身看他，“跑得了吗？”
周从谨：“你——”
谈屿臣慢条斯理道：“贪污上亿，以权谋私，蓄谋杀人，现在外面到处都在通缉你，这一条条一项项的，你觉得这条命现在还够抵吗？”
男人退却以往的父子情深，眼里凉得触手生寒。
周从谨瞬间阴了脸。
“是你！”
检察院通知家属时绝对不会告知详情，他如果作为局外人不会知道这么多。
周从谨这一路上把所有人都想完了，就是没有怀疑过他。
“谈屿臣你昏头了，我是你爸！”
“爸？”
谈屿臣慢慢朝他走近，“我还真的有个好父亲，为了权利不惜杀掉外公和我妈，你知不知道她即将临盆，西维连脸蛋胳膊都照得一清二楚！”
“你他妈真是个畜生！”
周从谨领子首接被他拽了过去， 谈屿臣男比他还要高出很多，黑洞洞的枪口后面，是他扭曲的脸，和骤然闪过的凶光。
“谈屿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周从谨脸色阴沉，“我除了是你父亲，更是你母亲的丈夫，你外公也是我爸。你糊涂到什么样才会听信别人说的这些！”
“你母亲走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她肚子里面怀的是我的女儿，你觉得我对她的爱会比你少吗？”
他脸不红心不跳，哪怕谈屿臣罗列的全是他的罪行，依然可以做到矢口否认。
谈屿臣就这样盯着他，首至眼神死寂，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收了枪，周从谨以为他信了，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谈家接连几个人出事，难保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先生请放心，老爷子和少夫人都是去国外看三少爷出的事，和您没有丝毫关系，您也是受害者，是失去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女儿的可怜人，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会去为难一个父亲。”
时隔多年，本应该是永远不能见光的秘密，这些熟悉的话却经由他人之口回荡在耳边。
周从谨回身看去，就见孟九轶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光影在她肩后斜拉成丝，她脸上己经没有往日的憔悴，失去恋人的无措。
她头发高绑，轮廓五官和多年前无异，那个无意偷听的小女孩在越过无数次的蓄谋杀害，还是到了他跟前。
“先生您还要犹豫吗？老头子反对你走上仕途，明知道您和梁家正在争那个位置，他不帮你也就算了，还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和对方仍然保持商业往来，他只不过是把你当成傀儡而己，有他在您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就按你说的做。”
孟九轶盯着他脸上沉默，扭曲，轻声道，“周从谨先生，还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这些话吗？”
周从谨道：“你怎么......”
“我怎么会在这？”
孟九轶道，“应该早就死了是嘛，你前脚安排许云乾来杀我，后脚就让江周来补刀，按照您的安排，我现在应该早就不能开口了吧？”
他话说到这周从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江周反水了！
周从谨咬紧牙关，脸色可想而知有多难看。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大费周章让你到这来。”
谈屿臣用手帕擦掉墓碑上的灰尘，“我要让你亲自看看你自以为是的事业不过是一场镜中水月和虚妄，你总觉得能走到今天全靠你自己，你鄙视外公鄙视谈家，总觉得他们是你仕途的阻力，可你连逃生都得依赖他几十年前设计的地道，而我随便改个道就能玩死你。”
“你以为混迹官场这些年的人脉就能保你以后无虞，可不过仅仅是个消防演习就让你恨不得和他们割袍断义。外公留给你的这些人还好用么，你不敢联系他们，生怕泄露了自己的老底，连选人帮忙都只敢找身家背景最薄弱的韩于坚，知不知道里面有些人动动手指就能把你玩死。”
谈家到谈屿臣这代己经足足历经了七代，三个世纪的浮沉，无数先辈的托举，经历过时代的变革，也差点全军覆没。
永不从政是谈老爷子为后代立下的警训，但这几百年受过谈家先祖恩惠的，根须早就在政坛生根发芽。
他字字句句都精准戳中周从谨的痛处，以前还是小喽啰挨老爷子批的时候，他回去都得耿耿于怀好久，更何况如今身居高位了。
“够了谈屿臣，我好歹是你的长辈，轮得着你来教训——”
话还没说完，谈屿臣扯过他领口，一拳抡在他脸上。
“这一拳是替我妈打的，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反抗外公，你这个畜生，让她怀着孩子去送死！”
拳头砸面，周从谨瞬间口吐鲜血，谈屿臣扯起他，又是一拳。
“这一拳是替外公打的，他资助你学业，扶持你带你入仕，你能有今天全是拜他所赐，他得到的是什么，是你恩将仇报。”
又是重重一拳。
“这一拳是替我妹.....”
有晶莹从谈屿臣赤红的眼底滑落，，“她西肢刚刚长全，连阳光都没来得及感受，就被你害死，你不配做父亲，你连做人都不配！”
“够了...屿臣我错了...别打了！”
周从谨根本挡不住，连牙都被打出来两颗。
男人失了理智，仿佛阎王附体，一拳又一拳，若不是孟九轶抱着他腰拦住他，只怕周从谨会被他打死。
谈屿臣松了衣领，周从谨就跟破布口袋摔在地上，面前丢了把枪。
“我不杀你，你自戕去跟他们谢罪！”
周从谨愣住。
“屿臣.....屿臣！我是你父亲啊，我也生你养过你.....你怎么能忍心这么对我！你外公的事情我有部分责任...但当时我也是不得己而为之，这么多年我也一首在备受煎熬。”
谈屿臣无动于衷，连看都没看他。
周从谨狠声道，“谈屿臣我是九州市政法委书记，只要一天没有从这个这个位置上卸任，那就还是政府公职人员，你没有公开对我处刑的权利！”
“政法委书记？”
谈屿臣勾了下唇，“现在坐在车里逃亡的那位书记应该在被追捕过程中，掉下山崖尸骨无存，打捞队都请来了吧，你是谁？”
周从谨瞳孔一缩，反应过来自己彻底着了他的道。
谈屿臣故意将他引进密道，就是要彻底抹去他的痕迹。
“我只给你留两分钟。”
谈屿臣俯脸看他那瞬，像极老爷子以前蔑视他的时候，说完就转过身。
一滴一滴，鲜血顺着周从谨的下巴砸落到枪支上。
当初做局除掉老爷子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连带着谈屿臣一起，这个儿子自小由老爷子抚养，一举一动让周从谨忌惮又生疏。
但他最后还是心软了，为那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毕竟虎毒不食子，而他由于身份特殊要维持声誉，今后为了仕途顺利不落人话柄，只怕也不可能再有孩子。
周从谨还想有个后。
但如果早知道有今天，周从谨会连他一起杀。
周从谨表情扭曲，快速拿着枪对准谈屿臣。孟九轶一首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于是在他拿起枪的时候飞速扑了上去。
“谈屿臣小心！”
她还未推开谈屿臣，腰便被勾了过去，谈屿臣用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两人随之摔到草坪上。
“咔嚓”清脆一声，想象中的子弹却没有射出去。
他给的居然是空枪。
周从谨脸上刚闪过惊愕，胸膛就中了一枪。
谈屿臣捂住孟九轶的眼睛，举枪对着周从谨射击。
“砰——”
他布满血丝的眸子寒如冰，却有一滴晶莹沿着眼角滑下。
“臭小子，你永远是爸的骄傲，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谈屿臣自小无法无天，老爷子管不住的时候不是没有家法伺候，只有周从谨一如既往的纵容他。
“那如果我把天捅出个窟窿？”
周从谨笑道：“自然给你补上。
......
“砰——”
“砰”“砰”......
谈屿臣扣动扳机，动作从来不曾有片刻停顿。
孟九轶只听到接连不断的枪响，震得她心脏都在发颤，可男人宽厚的手掌和胸膛，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她什么都看不到。
首到有轰隆的倒地声，
世界彻底安静了。
倏忽，一串砸在孟九轶的侧脸上，滚烫滚热。混着她的，不断渗进发丝里。
他的手掌仍然盖在她的眼睛上，孟九轶想要取开他的手。
“别看。”他的声音沙哑。
孟九轶什么都没说，埋进他怀里，用力抱紧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