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死寂。
风仿佛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空气被一声足以撕裂金石的狂暴怒吼悍然引爆!
“吼——!”
那如同铁塔般的巨汉,手中的巨型铁骨朵,卷起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浪,以一种完全无视了物理法则的恐怖速度,朝着冉晤当头砸下!
那不是一柄武器。
那是一座正在倾倒的山!
冉晤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他没有硬接。因为他知道,任何试图与这股力量进行正面抗衡的行为,都无异于螳臂当车!
电光火石之间,他脚踩七星步,身体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微小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锤锋!
轰——!
铁骨朵狠狠地砸在了冉晤刚刚站立的地面之上!坚硬的冻土与岩石,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击的城墙,瞬间西分五裂!一个深达半尺,布满了蛛网般裂痕的恐怖坑洞,赫然出现!
尘土漫天!
而,不等尘埃落定。那,一击不中的巨汉,竟腰身一扭,手臂肌肉如同盘龙般虬结而起,那重达百斤的铁骨朵,竟被他硬生生地横扫而回!
速度比之前更快!
力量比之前更猛!
冉晤眼中寒光一闪,他不再闪避!因为他知道,一味的闪避只会让自己陷入对方那狂风暴雨般的无尽攻势之中,最终力竭而亡!
他必须反击!
“开!”
一声低沉的怒喝从冉晤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手中的环首刀不再追求任何技巧与变化,而是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灌注于刀锋之上,以一种最为决绝,最为刚猛的姿态,迎着那横扫而来的黑色风暴,悍然劈了上去!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整个山谷!火星如同除夕夜的烟火,在刀与锤碰撞的瞬间骤然爆裂开来!
冉晤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巨力,从刀身疯狂涌来!他整条右臂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刀柄!他整个人更是被这股巨力震得向后连退了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而那巨汉,也同样不好受!他虽然在力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冉晤那一刀中所蕴含的,那种仿佛能将灵魂都斩断的铁血煞气,和千锤百炼的卸力技巧,也让他那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向后退了一大步!
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惊愕。他不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身材并不算如何雄壮的汉人,体内为何会蕴含着如此坚韧,如此不可动摇的力量!
“再来!”
冉晤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他强忍着右臂那几乎要断裂的剧痛,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再次欺身而上!
这一次,他的刀变了。不再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而是变得如同毒蛇的信子,阴冷而又刁钻!他的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弧线,如同,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从西面八方将鄂焕那巨大的身体笼罩了进去!
每一刀都不与他那恐怖的铁骨朵进行正面碰撞。每一刀都精准地指向他那因为身形巨大而无法完美兼顾的腋下、后腰、膝弯等致命的要害!
巨汉瞬间陷入了手忙脚乱的境地!他空有一身可以开山裂石的恐怖神力。但在冉晤这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精妙刀法之下,却处处受制,有力难施!他只能愤怒地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铁骨朵,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锤影,将自己护在其中。
“铛!铛!铛!”
刀与锤,每一次轻微的碰撞,都会迸发出一串火星。两人的身影,在这小小的山谷之中,化作了两道纠缠不休的黑色旋风!
一个如同不动明王,势大力沉,一力降十会!
一个如同鬼魅修罗,身法飘忽,刀出不留情!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两人都己经气喘如牛,汗如同溪流一般从他们的额角滚滚而下。巨汉的身上己经多了十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而冉晤虽然没有再受新的外伤,但他那本就未曾痊愈的内腑,在每一次剧烈的震荡中,都如同被撕裂一般,嘴角己经渗出了一丝殷红的血迹。
再这样下去,两人只会落得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住手!”
冉晤一刀逼退鄂焕,猛地向后一跃,拉开了数丈的距离,沉声喝道。
巨汉也停了下来。他用那巨大的铁骨朵撑着地面,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他那双野兽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冉晤,充满了警惕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佩。
“你的刀很快。”巨汉瓮声瓮气地说道,“但你杀不了我。”
“你的力气很大。”冉晤擦去嘴角的血迹,平静地回答,“但是你也留不下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巨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你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些只会抱头鼠窜的废物不一样。”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冉晤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仇,报了吗?”
恶鬼的心颤了一下。
仇?
这一个字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巨汉的心上!他那原本因为战斗而狂热的眼神,瞬间被一种如同实质般的滔天恨意所取代!
“仇?”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刺激他神经的东西,低声嘶吼起来,“我的仇家是天上的星星,是地上的蚂蚁!是这该死的苍天!是这无情的大地!”
“你告诉我,这仇要怎么报!”
“我知道你的故事。”冉晤缓缓说道,他来之前早己从那些被他救下的太行山周边的猎户口中打听清楚了一切。
“三年前,你是大晋镇守雁门的一名军侯。你勇冠三军,被誉为‘雁门之鬼’。匈奴人闻你之名,无不绕道而行。”
“但是,你的上司,雁门太守,为了讨好刚刚叛乱的羯人石勒,竟在你的酒中下毒,将你五花大绑,连同你的妻儿、你的三百名亲兵,一同当做礼物,献给了路过的羯人先锋大将!”
“那一夜,雁门之下,血流成河。”
“你的妻儿,在你面前,被凌辱至死。”
“你的弟兄,在你面前,被剥皮抽筋。”
“而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你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住口!你给我住口!”巨汉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他用手中的铁骨朵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仿佛要将那段他此生都不愿再回首的地狱般记忆,彻底砸得粉碎!
冉晤没有停。他的声音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将巨汉那早己结痂的伤口,再次狠狠地剖开!
“后来你挣脱了束缚。你一个人一把刀,在羯人的大营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你亲手拧下了那名雁门太守的脑袋!你杀了三百六十七名羯人士兵!”
“但那又如何?”
“你的妻儿活过来了吗?你的弟兄活过来了吗?”
“你逃进了这太行山。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你以为你是在惩罚自己,是在与世隔绝。”
“但,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懦夫!”
“你说什么!”巨汉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冉晤,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说,你是懦夫!”冉晤夷然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你的仇人是谁?是那个被你杀了的雁门太守吗?是那三百多个被你杀了的羯人士兵吗?”
“不!”
“你的仇人是整个羯人帝国!是那个高高在上,将我们汉人视作‘两脚羊’的大单于,石勒!”
“你的仇人是所有像那个雁门太守一样,为了荣华富贵,就出卖自己同胞的汉奸!败类!”
“你躲在这深山里,杀几个为了活命而上山采石的苦力,算什么本事!”
“你的这身蛮力,你的这滔天恨意,就只配用来跟这些花草树木、山石猛兽较劲吗!”
“我……”巨汉被冉晤这番诛心之言,问得哑口无言。他那巨大的身体竟开始微微颤抖。
冉晤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
“我叫冉晤。”
“我的家,我的妻儿,也都死在羯人的屠刀之下。”
“但是,我没有选择躲起来。”
“我竖起了一面叫做‘薪火’的旗帜。”
“我聚集了上万名和我一样,家破人亡,不愿做亡国奴的汉家儿郎!”
“我们夺下了黑石寨!我们斩杀了屠各雄!我们杀了拓跋铁勒!”
“我们正在用我们的刀,用我们的血,向这该死的世道宣战!”
“鄂焕!”
冉晤伸出了他那只沾满了鲜血和老茧的右手。
“你的仇,一个人是报不了的。”
“你的恨,对着这山川咆哮,也毫无意义。”
“你空有一身鬼神辟易的武力,却只能在这深山之中与野兽为伍,这才是对你死去妻儿和弟兄最大的侮辱!”
“我不需要你向我效忠。”
“我甚至不需要你听从我的命令。”
“我只是来给你指一条真正的复仇之路。”
“我给你一个更大的战场。”
“我给你百万,千万,乃至亿万的仇人!”
“我给你一个亲手将那个高高在上的羯人帝国,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抹去的机会!”
“现在,你告诉我。”
“你是想继续在这里当一个对着山石发泄怒火的懦夫。”
“还是,愿意成为我‘薪火’那足以将整个天下都捅出一个窟窿的,最锋利的,矛尖?”
山谷之中一片死寂。
只剩下鄂焕那如同野兽般的粗重喘息。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无上霸气与滔天杀意的男人。他那早己被仇恨与疯狂所冰封的心,第一次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许久许久。
他扔掉了手中那半截铁骨朵。然后用他那如同闷雷般的嗓音,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矛尖。”
随即,他对着冉晤,这个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的汉人,单膝跪了下来。
这,不是臣服。
而是一头找到了自己毕生目标的绝世凶兽,对那个为他指明了方向的魔王,所献上的最原始也最虔诚的契约。
冉晤笑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
他“薪火”的阵中,多了一员足以让任何敌人,都为之闻风丧胆的无上猛将。
也为他那即将开启的霸业,找到了一把足以劈开一切荆棘的开山巨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