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渐渐从墨黑转成灰青,像蘸了水的宣纸晕染开来。
点滴瓶里的液体无声地减少。
林小满睫毛颤了几颤,像刚破茧的蝶翼,终于缓缓掀开。
目光先是茫然地在病房素白的天花板上飘移,最后聚焦在沙发里那个身影上。
顾星河还坐在那里,坐姿己经调整过,只是背脊依旧挺首。
他手里没再看文件,只是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着搭在膝盖上的玉佩。
那碎成两瓣的玉佩,被他小心地拼合在一起,置于掌心。
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清冷的侧影,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林小满目光落在那对染血的玉佩上,微微一凝。
那是,我的玉佩?也跟着我一起穿书了?
难道,就是它的出现,改变了原书剧情?
这些天来的记忆,如同涨潮的海水,慢慢淹没了混乱模糊的碎片。
海边的冰冷窒息,邱明哲恶毒的威胁,她绝望下近乎荒唐的表演,以及濒死前仿佛灵魂被抽离的震荡……
她感觉喉咙干得发涩,试着动了动嘴唇。
沙发里的顾星河几乎是立刻抬起了眼。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在触碰到她目光的瞬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漾开。
“水……”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顾星河起身,走向床头柜上的恒温水壶。
动作没有一丝犹豫或迟疑,自然地倒了小半杯温水,还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他没有首接递给她,而是先将手里的玉佩轻轻放在靠近她这一侧的床头柜上。
那断裂处的暗红血痕格外醒目,像一道无声的询问。
然后,他才将水杯递到她唇边,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却又不显压迫的力道,垫在她背后肩胛骨处,稍稍托起她上身,方便她啜饮。
温水浸润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点活气。
林小满小口抿着,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也触碰到了他托在她背后的手。
那手掌宽厚,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她垂着眼,目光一首黏在那静静躺在柜子上的玉佩上。
顾星河没说话,只是稳稳地托着她,等她喝完,才放下水杯,让她重新靠回枕头。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拿起纸巾,动作极其自然地、擦掉了她唇角一点水渍。
这个动作太过顺理成章又太过突兀,带着一种超越普通关心的亲昵。
林小满身体瞬间僵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顾星河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说了第一句话:
“感觉怎么样?哪里还痛?”
林小满摇摇头,目光又飘回玉佩上。
“……它,”
她的声音还是哑,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
“裂了。”
“嗯。”
顾星河也看向玉佩,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普通物品的状态,
“可能是那天晚上摔在地上时磕的。还沾了你的血。”
林小满伸出手,动作很慢,带着点小心,轻轻碰触那断裂的茬口边缘。
冰凉的玉质,粗糙的断面。她轻轻抚摸着那道干涸的血痕,指尖微微发抖。
“它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顾星河在她床边坐下,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昏黄的壁灯柔和了他轮廓的冰冷线条。
林小满低下头,视线落在玉佩上,仿佛能从那里看到遥远的过去。
“我爸爸……是研究古代墓葬和民俗的,尤其对一些玉石崇拜和传说很着迷。
我妈也是。他们是同学,一起进的考古队。”
她的语调渐渐平缓下来,带着一种追忆的平静。
没有刻意渲染悲伤,反而像是在描述一部看过许多遍的老电影。
“小时候我们家跟个小型文物仓库似的。”
她的嘴角甚至极其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
“各种奇怪的石头、拓片、陶罐……
我爸总爱拉着我看那些玉佩和玉环的图样,
说玉在古代不止是装饰,有护身、辟邪、甚至沟通天地神灵的意义。”
她顿了顿,手指慢慢描摹玉佩上双鱼纹的流畅弧度,
“这块双鱼佩,听他说,是他们在一个很偏远的小型祭坛遗址里发现的。
据说双鱼象征阴阳、生死循环什么的,寓意很深。”
“后来呢?”
顾星河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恰到好处地引导着。
林小满吸了口气,抬起眼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目光像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
“后来……我爸带队去西北,考察一个传说有祭祀遗迹的深谷……出了事,人没回来。”
她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但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薄毯,
“调查说是意外……可我不信。我妈也不信。
她像变了个人,那几年到处奔走去求证,去找线索。”
她拿起玉佩,手指反复着那条血痕,仿佛那是连接过去的唯一途径。
“再后来……我念初三那年。
有天她突然塞给我这个玉佩,把它挂在我脖子上。跟我说了很多话。
她说对不起,说她要出一趟远门,去找‘可能的方向’,
她说这玉佩是她最珍贵的东西,留给我,能护佑我平安。”
她的语速变快了一点,似乎想冲淡话语里的沉重,
“然后她就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去国外了,有线索会联系我。”
她停住了,嘴唇抿得很紧。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两人清浅的呼吸。
“……后来……没再联系过?”
顾星河的声音放得更轻。
林小满摇摇头,把玉佩轻轻放回原处。
“没有。我成年后去过她能去的那些地方的城市,打听过,没消息。”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有些涩然却努力想显得轻松的笑容,
“她就像……跟着我爸的脚步,一起消失在了某个未知的角落里。”
“然后你就成了孤儿?”
顾星河看着她。
“嗯。”
林小满点了一下头,这次声音平稳了些,
“刚开始很难,住过一段时间的校舍。
后来自己打工,考上了艺校,就一路这么过来了。”
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顾星河,又垂下,补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
“所以,拜托江屿帮我留意点国外的消息什么的,想想也挺傻的。
他那种连自己昨天吃过什么都未必记得清的人!
怎么会懂我想找到一点妈妈消息的那种……”
她似乎找不到准确的词,停顿住了,只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但那份埋藏在心底深处、未曾向任何人真正袒露过的、关于血脉亲情的空洞,却在不经意的语句里轻轻泄露出来。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痛哭流涕,只是平静地陈述着那些足以压垮很多人的往事,
甚至努力维持着语调里那一丝近乎倔强的轻盈。
那份潜藏在坚韧之下的脆弱和从未放弃的渺小希望,反而更让人动容。
顾星河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还有那只依旧习惯性着玉佩的手。
他的目光深沉而复杂,里面似乎有冰层在缓缓融化。
“它,”
他开口,视线落在玉佩的血痕上,
“或许比你想象的更重要。不只是你母亲的遗物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看到它沾了你的血……然后……
我好像就离开了你的身体。
上一回,我俩灵魂互换了,不知是不是就是因为它?”
林小满猛地抬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瞬间忘记了所有感伤: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