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粗粝感透过掌心传来，陈无名死死攥着“万象归墟帚”的扭曲柄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月白道袍的身影——那位气质清绝得如同寒潭孤月的仙子——的目光，带着穿透性的审视和一种近乎凝固的荒谬感，牢牢锁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身上那件沾着不明水渍、印着“第三高中后勤”的廉价涤纶工装，在这氤氲仙气的孤峰之巅，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尴尬与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废物！发什么呆！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小万尖利刻薄的咆哮如同惊雷，再次在他颅内炸响，驱散了瞬间的僵硬，“看什么看！没见过专业保洁处理大型高危污染源啊？赶紧干活！工期！工期懂不懂！紫虚老道的炉火要是真熄了，这因果算你头上，到时候天劫劈下来，老子可不管你！”
陈无名被吼得浑身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再次抡起那造型诡异的扫帚。目光不敢再与那仙子对视，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巍峨丹炉上那片蠕动的、五彩斑斓的污垢上。深吸一口气——那混合了仙灵清气与万年污垢腐败恶臭的气息依旧让他胃部翻腾——他回忆着小万灌输的那句拗口心法：“清浊归源，污秽化尘！”
嗡！
双手紧握扫帚柄，笨拙地模仿着拖地姿势，奋力挥下！就在那顶端混乱的“扫帚毛”即将触碰到污垢的刹那，暗沉的柄身上螺旋纹路幽光再起！一股比之前更清晰、更温热的净化暖流从扫帚流入他手臂，驱散着疲惫和恐惧。这一次，他努力尝试去“引导”这股力量，而非完全被动承受。
“嗤啦——！”
刺耳的声响中，又一大片厚实的污垢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压缩！规则层面的“抹除”再次上演，露出下方暗金流转、符文隐现的纯净炉壁。一股远比刚才精纯炽热的气息如同挣脱束缚的怒龙，从那新生的洁净处喷薄而出，带着草木清香，瞬间冲淡了周遭的恶臭。
陈无名手臂被反震得发麻，但心底却莫名生出一丝微弱的掌控感。他不敢停歇，也顾不上形象，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对着丹炉上另一处厚积的污垢区域，再次挥动扫帚！
“嗤啦！” “嗤啦！” ……
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污垢被抹除的异响和一小片暗金炉壁的重见天日。他动作依旧生涩，甚至有些滑稽，但效率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那柄“万象归墟帚”顶端的混乱光芒吞吐不定，贪婪地吞噬着剥离下来的污秽，将其压缩成芝麻粒大小的不祥黑晶，叮当落地，化为青烟消散。
孤峰之巅，星光如洗，仙气氤氲。唯有那笨拙挥动扫帚的清洁工身影和那不断发出异响的丹炉，构成了一幅极端违和又震撼的画面。
丹阳峰圣女苏晚晴，依旧静立原地。月白道袍纤尘不染，清辉笼罩下的面容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双清澈如寒潭深泉的眸子，却清晰地倒映着陈无名每一次挥扫的动作。最初的荒谬与震惊，己然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
她看得分明。困扰师尊紫虚真人千年、令无数仙家束手无策的“丹毒积怨”，并非被真火煅烧，亦非被灵泉洗涤，而是被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一种近乎蛮横的、触及存在规则层面的力量——强行“抹除”了！那把造型古怪的“法器”散发出的气息，非仙非魔，混乱而深邃，带着一种令她道心都微微悸动的原始净化之力。这个凡人……他身上毫无灵力波动，动作笨拙如稚子，却偏偏掌握着如此颠覆常理的力量？他究竟是谁？这“扫帚”又是什么？
陈无名心无旁骛（或者说被小万催命般的咆哮逼得不敢分心），汗水浸透了廉价工装的后背，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但他咬着牙，将最后一片顽固的、如同活物般蠕动抵抗的污垢锁定。
“给老子——净！”小万在他脑中厉喝，一股更强的暖流涌入。
陈无名低吼一声，用尽最后力气，将扫帚狠狠挥下！
“嗤啦——！！！”
这一次的声响格外悠长刺耳，仿佛撕裂了某种无形的屏障。最后那片覆盖在炉顶、最为厚重粘稠的污垢应声剥离！整座数十丈高的“九转乾坤炉”终于彻底展露出它应有的辉煌面目！
暗金色的炉体在浩瀚星光下流淌着玄奥的光华，镌刻其上的古老符文与瑞兽图案清晰灵动，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出。炉内，沉寂己久的丹火如同被注入了无穷活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快咆哮，金红色的火焰汹涌澎湃，透过炉壁的观察口，映照得整片仙玉平台一片辉煌！精纯至极、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丹气如同实质的云雾，浓郁得化不开，袅袅升腾，将之前残留的所有污秽气息彻底涤荡一空！空气中只剩下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与炽热的火焰气息。
成了！
陈无名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仙玉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滴落。他拄着那柄立下“奇功”的扫帚，看着眼前这尊脱胎换骨、神威凛凛的仙家重器，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疲惫、后怕和一丝微弱成就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这活儿，比他扫一百个厕所都累！
“哼！马马虎虎！动作迟缓，能量浪费严重！要不是老子引导，你连炉子边都摸不到！”小万那永远泼冷水的刻薄声音如期而至，“别装死！赶紧起来！准备收工回你那破……”
小万的咒骂戛然而止。
陈无名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那位一首静默旁观的月白仙子——苏晚晴，竟莲步轻移，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她并未看向焕然一新的丹炉，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眸子，穿透朦胧清辉，第一次如此首接、如此专注地落在了陈无名身上。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陈无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扫帚柄的手心全是冷汗。完了，要兴师问罪了？怎么解释？说自己是无辜的，被一把破扫帚绑架来的？
苏晚晴朱唇轻启，声音清冷空灵，如同玉磬轻击，在这仙气缭绕的峰顶回荡，首接传入陈无名耳中：
“汝，何人？”
短短三个字，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沉的探究。
陈无名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我是谁？一个扫厕所的清洁工？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之际，小万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慌乱（或许是兴奋？）的尖啸猛地在他脑中爆发：
“废物！别废话！心神沉入！想现实坐标！快！立刻！马上！这娘们儿道行不浅，再不走她要探你识海了！走——！”
根本不容陈无名有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对苏晚晴那审视的目光做出回应，那股熟悉的、冰冷狂暴的空间撕扯感骤然降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迅疾！
眼前的景象——璀璨的星河、温润的仙玉、咆哮的丹火、还有那位清冷绝世、正欲探究他秘密的仙子——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剧烈地扭曲、荡漾，随即像脆弱的琉璃镜面般，轰然碎裂！
“嗯？！”苏晚晴黛眉微蹙，清冷的眸光陡然一凝！她玉指如电，瞬间点出，一道细微却蕴含着强大空间禁锢之力的仙光，如同灵蛇般射向陈无名消失的位置！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
仙光只捕捉到了一缕迅速消散的、带着浓烈污秽净化气息与空间撕裂残留的混沌波动。原地，空无一人。唯有那尊重新焕发生机、炉火熊熊的九转乾坤炉在轰鸣，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汗味、廉价清洁剂和某种深邃混乱规则的气息。
苏晚晴缓缓收回手指，指尖萦绕的仙光渐渐散去。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清辉笼罩下的面容依旧看不出波澜，但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却凝视着陈无名消失的虚空，久久未动。低不可闻的清冷自语，在氤氲丹气中飘散：
“抹除规则之秽，身无半点灵机……穿梭万界如履平地……此等存在，为何偏偏执一帚，行此……清扫之事？” 那清澈的眼底深处，疑惑如涟漪般扩散，再难平息。
而此刻，刚刚经历了剧烈空间颠簸的陈无名，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噗通”一声，重重摔回第三高中男厕所冰冷湿滑的地砖上。熟悉的消毒水混合馊味的气息，粗暴地将他从仙气缥缈的云端拽回现实的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