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所有生机被抽离后留下的空洞回响。神树倾颓的根基如同巨兽的死骨,斜斜插入冻结的玄冰。守护之城那道百丈深渊横亘在心脏,边缘流淌着古族法则留下的暗金微光,如同永不愈合的耻辱烙印,吞噬了日月光辉,也吞噬了所有残存的生音。
萧晨的手指痉挛着抠进身下破碎的玄冰里,被冰棱割裂的血口混着暗红的魔焰干涸成痂。烈山无锋最后宣告的冰冷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烧红的铁钉,一遍遍凿刻在他的灵魂壁垒深处,留下焦黑的“三年”印记。那抹“纯粹的奴兵”之途,像最污秽的蛆虫在他意识里啃噬蠕动,每一次翻涌都激起体内枯竭焚天战血的狂暴回响,催动着那层粘稠粘附的魔焰翻腾、嘶嚎、扭曲膨胀。
不!
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咯咯声。不是拒绝,而是更深的绝望在凝固前那声最无声的咆哮。三年后,烈山一族再临,要的或许不再是他这条烂命,而是他作为污秽种被炼制成行尸走肉般的战兵的模板!苏沐雨那仅剩一缕游丝的光茧…石猛那条彻底湮灭、创口焦糊的左臂…诸葛明阵盘上蛛网般的裂痕…夜枭蜷缩冻结在冰蓝寒气中的残影…萧厉燃尽己身、炸散冰晶的最后一刻……
还有那道深渊旁,无数连灰烬都未曾留下的军民眼神中的不解与恐惧。
守护的一切都在被剥夺。
“站起来!”
一个冰冷到极致,也压抑着极致风暴的声音破开死寂,在萧晨头顶炸开!
夜枭不知何时单膝跪在了他身侧,仅存的右手死死扣住萧晨的肩胛骨!指缝中溢出滚烫的血水——那是萧晨体内未熄的暗红魔焰侵蚀他的血肉。但夜枭那双深陷的、如同寒潭幽狱的眼眸,此刻却迸发出远比这酷寒更甚的光芒,锐利得如同淬过地狱毒液的刀片,要将萧晨的灵魂剖开!
“你想做那群混蛋脚下的泥?还是想做他们砧板上能多摆弄几下的烂肉?”夜枭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刮过砂纸,“低头看看那伤疤!抬头看看那断树!听听外面那群还活着的畜生喉咙里那点没断的气!你魔化了?要拉着这群剩下的残渣一起烧干净,好省了那群杂碎三年后动手的功夫?!”
夜枭的手猛地收紧!那指尖深陷皮肉骨骼的剧痛,连同着刺入灵魂的冰冷话语,像一桶从九幽深处舀出的冰水混合物,狠狠灌进萧晨沸腾混沌的识海!
嗡——!
体内狂暴嘶吼着、试图吞噬所有理智的暗红魔焰猛地一滞!
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闯入萧晨赤黑的、混乱的视野:那道深不见底的深渊边缘,冻土冰晶之下,那根巨大断木虬结如盘的根须创口深处,一缕极其微弱、细如游丝的金红光芒,正顽强地闪烁着!
不是火焰!是光芒!是焚天战血被污染、被冻结、被湮灭前残留的最后一丝!纯粹的!不屈的!甚至带着一丝被巨大耻辱烙印激发出的、原始的战意!
那光…是石猛兄弟最后拼死撑起的盾!是萧厉爆碎的狂焰!是诸葛明呕血布下的阵法微芒!
是…苏沐雨光茧表面不曾彻底熄灭的温润!是他自己喷在光茧上、被净化后留下的血丝共鸣!
它在闪烁!
在冰冷的死地深处,微弱却固执地跳动着,仿佛在无声呐喊:
[燃…尽…一…切…守…护…所…剩!]
守护…还有什么值得守护的?
值得!
萧晨混沌赤黑的眼瞳深处,那粘稠浓黑的海,被这缕微弱却纯粹的金红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
“呃…啊…吼!!!”
一声痛苦却不再彻底癫狂的嘶吼从萧晨喉咙深处挣扎而出!体内原本混乱狂暴、互相湮灭的暗红魔焰骤然向内疯狂坍缩!那盘踞在脊柱深处、如血池深渊般嘶嚎的心魔虚影发出一声尖锐不甘的厉啸,被强行压回枯竭的气海深处,封印在无数道崩裂的玄关之间,化作一道沉眠却狰狞的烙印!
萧晨猛地抬起头,粘稠的汗水混合着污血和冰屑从额头滑落,淌过那刺目的血泪痕迹。那双眼睛,重新凝聚了一丝焦点的瞳仁深处,不再是单纯的暴虐赤黑,而是一种燃烧到尽头、沉淀下来却又带着毁灭本质的灰烬暗红,如同被冻结的火山熔岩核心!
“走…”
他的声音干裂得如同磨过沙砾,一个字都带着血气。
夜枭眼中那淬毒般的锐利终于稍稍收敛,松开钳制的手。萧晨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只是用手肘支撑着冰冷的玄冰地面,一次、两次…每一次牵动都带来筋骨断裂般的剧痛和魔气反噬的空虚灼热…最终颤抖,却极其缓慢地,撑起了破烂的躯体。
他站得极其不稳,脊梁在剧痛中颤抖。但那目光,死死钉在守护之城上空那道流着暗金微光的耻辱疤痕上,再未移开。
耻辱,入骨了。
那耻辱深渊边缘,一片冻结的焦黑土地上,矗立起一片简陋的营地。寒风吹过,带起冻结的血沫冰尘和枯败的味道。一道身影默默跪在那巨大的树根窗口前。
是石猛。
他仅存的右臂死死抓着创口边缘粗糙断裂的木质纤维,指节捏得发白。那条新生的左臂彻底消失了,连爆炸后的渣滓都被紫铜侍者掌罡碾压的余波湮灭成虚无!残破焦糊的左肩包裹在染血的粗麻布里,早己被冻得僵硬。没有痛哭,没有嘶吼,只有粗重如同破风箱的喘息,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膛。巨大的身躯绷紧如同弓弦,脊背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都牵扯着断臂伤口。他低着头,脸深深埋入创口处的阴影,看不清表情,但肩头那无法抑制的剧烈耸动和压抑在喉腔深处的、如同濒死困兽呜咽般的喘息,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窒息。
一股股浓烈到化不开的黑红气息,如烟如雾,从那断臂处狰狞的焦黑创口深处不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那不仅仅是伤口的魔气残余,更是一种被彻底剥夺希望的愤恨、无法抗衡被碾碎尊严的戾气,在死亡边缘翻腾、滋生的毁灭本能!这黑红戾气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焚烧灵魂的燥热,如同瘟疫般侵蚀着他残存的躯体脉络,在皮肤下勾勒出诡谲的暗色纹路。
在他脚下冰冷的玄冰中,深埋在神树碎裂根须之下广袤无边的神魔战场遗迹,被烈山无锋的意志唤醒,又被石猛自身爆炸般溃散的怨念引动,一股沉淀了万古、混杂着神性残魂嘶吼和魔性污血诅咒的浩瀚戾气,如同深潜的毒龙,正悄然被引动、吸附向石猛这具承载着无穷负面意念的巨大容器!
焚天火域。
这里并非烈火岩浆,而是战场深处一片奇异的扭曲空间。无数战死的古神魔骸骨堆积如山,骸骨之上,残留着生前的本源之力。在死亡法则的交织下,这些性质冲突的神魔本源不断对撞湮灭,最终逸散出的,并非纯粹的火焰,而是一种灰黑色的、跳跃闪烁着惨白火星的…焚心之炎!
此地并非萧晨一人。
诸葛明盘膝悬坐于几块巨大骸骨构成的一个天然扭曲节点之上。他手中布满蛛网裂痕的星罗阵盘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悬浮在他身前的数十枚大小不一、材质各异、上面密布着古老裂痕甚至干涸血渍的残缺阵旗、破碎玉简、断开的骨链…这些都是守护之城尚能收集到的、最高品阶却破损严重、蕴含古老凶煞能量的遗物。
他面色比万年玄冰更白,眼窝深陷,曾经温润智慧的眸子此刻只有一种近乎燃烧自身的疯狂推演与计算。十指翻飞如穿花幻影,每一次划动都牵引着一丝灰黑的焚心炎火,灼烧着那些残缺阵器上的某处古老裂痕!嗤嗤作响中,蕴含着古神魔临死前的诅咒能量被这焚心炎强行抽取、灼炼、提纯!每一次成功的炼化,都让那古老阵器上的裂痕修复一丝,内部黯淡的能量脉络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凶光,同时也在诸葛明指尖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和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在修补!再利用这片战场最凶恶的环境,用焚心炎这把双刃剑,以自身精神力为燃料,修复并强化这些蕴含着惨烈力量的凶阵遗物!守护之城的防御在绝对力量下被抹去,他要用这柄饮血之矛,三年后狠狠地捅回去!哪怕代价是永堕无间!
阵盘的核心处,一缕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波动时刻连接着远方神树核心处那微弱的光茧,如同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指路明灯。
一块断裂的、如同山岳般大小的神族臂骨斜插在熊熊燃烧的灰黑色焚心炎海核心。这绝非普通的遗骨,其上残留的神性符文不断被炎火冲刷,激发出刺眼的金芒,对抗着火焰的侵蚀。
萧晨赤身盘坐在这巨型臂骨的断裂端上!
脊骨挺首如标枪!周身皮肤焦黑皲裂!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抽搐!远比先前自毁反噬更剧烈十倍的痛楚正冲刷着他的肉身和灵魂!
焚心之炎,名为焚心!它不仅灼烧肌体,更首接点燃生命本源、灼烤灵魂意志!
灰黑的火焰如同亿万只带着蚀骨针的毒虫,无孔不入地钻进他每一寸毛孔!焚烧着皮肉筋骨!点燃经脉中残余的焚天战气!灼烤着枯竭的气海!更要命的是,一股股无形的、由无数神魔残念聚合而成的怨毒、诅咒、疯狂、嗜血的情绪乱流,化作尖锐的嚎叫和冰冷的精神冲击,顺着火焰狠狠撞击着他识海的壁垒!引动着那被封印在深处的魔影烙印剧烈晃动!
他必须守住!守住意志不被焚化!守住心神不被那些怨念攻破吞噬!守住气海不被烈焰彻底焚毁!更要…将那焚心之火中狂暴无序的、蕴含着神魔本源碎片的磅礴能量,强行纳入早己千疮百孔、接近枯竭的经脉之中!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捕捉到、能用来填补干涸之井的东西!这片战场废墟深处蕴含的唯一“生机”!
吼——!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萧晨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剧烈收缩,眼白布满了血丝,瞳孔中交替着属于魔影的暴戾血光和属于他自己的、被灼烧到极致的灰烬暗红!牙齿死死咬住,牙床因过度用力而渗出鲜血,瞬间被周身高温蒸干成黑红色的粉末!
那巨大的臂骨神性符文光芒大盛!如同感召般,更多的灰黑火焰被吸引聚拢!瞬间将他彻底包裹成一个剧烈燃烧的灰黑火团!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裂!汗液刚渗出皮肤便被蒸发!焦糊味弥漫!
守护神树倾颓的残骸周围,不知何时被开辟出一片临时加固的冰窟。冰窟中央,并非苏沐雨的光茧——光茧被诸葛明布下的层层星辉锁命阵加固着,悬浮在最为稳定安全的节点核心处,正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汲取着神树断根深处残留的、最为精纯温润的生命源力。
冰窟一角,那块被石猛死死盯着的巨大断木创口处。
石猛仅存的右臂之上,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虬结暴起!他的右掌狠狠抠抓在创口深处那抹顽固闪烁的金红微芒周围!粗壮的右臂肌肉块块隆起,蕴含着超越境界极限的恐怖力量!古铜色的光泽不再纯粹,掺杂了浓重的、从创口逸散出的黑红戾气,使他整条手臂如同覆盖着一层熔岩冷却后的黑色石壳!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因过度用力而破裂渗出血丝。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从口鼻中喷出带着浓重黑红气息的热雾!这热雾沾染在玄冰窟壁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留下腐蚀般的痕迹!
他的身体如同磐石铸就,死死抵着那巨大树根的创面,脚下原本坚固的玄冰在巨大力量的持续倾轧下,竟无声地向下凹陷出细微的裂痕!每一次力量的凝聚和爆发,都在对抗着内心深处那股不断滋长、不断引动着脚下战场无边戾气的毁灭欲望!
他喉咙里滚动着沉闷如雷的咆哮,却被他死死压抑住。右臂每一次爆发的恐怖蛮力,都重重锤击在那创口深处的金红微芒周围,仿佛要将那点残存的战意与自身狂暴的戾气彻底锻打融合!他额角的青筋随着每一次用力而恐怖跳动,眼神时而清明,时而彻底被狂暴的黑红戾气占据!
就在他周身气势又一次逼近狂化的临界点时——
嗡!
一层柔和却坚韧无比的星辉屏障凭空出现在他周身尺许处,如同一张坚韧的蛛网,恰到好处地将那些即将失控逸散的、极具腐蚀性的黑红戾气轻柔却坚定地逼压回石猛的体内!
不远处,诸葛明脸色苍白如鬼,嘴角再次渗出细微的血丝。他一边维持着修补阵器、汲取焚心炎能量的狂暴输出,一边还要极其艰难地分出一部分心神,通过手中的核心阵盘,操控数枚埋设在石猛附近的阵旗,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精准地释放着压制屏障!每一次石猛力量失控的波动,都牵扯着他几乎崩溃的精神核心!
“稳住…石头…”诸葛明心中默念,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控制住…那戾气…是你新的兵器…”
距离守护之城千里之外,一处荒芜山脉的阴暗峡谷底部。夜枭如同最幽暗的影子,完全融入石壁缝隙的阴影。他半边身体依旧覆盖着薄薄的蓝白色冰晶,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刺骨的剧痛和骨骼摩擦的涩响。另一只还能活动的右臂紧贴着冰凉的岩石,指尖缠绕着几根无形的精神丝线。
透过面前悬浮着的一枚滴溜溜旋转、遍布细微符文的漆黑棱镜,守护之城内外的景象被折射切割,如同破碎的拼图。
他看到了焚天火域深处,那骸骨断端上剧烈燃烧的火团。
看到了巨大树根旁,石猛压抑着几乎爆炸的戾气和那不断挥锤锻打的手臂。
看到了冰窟内诸葛明近乎油尽灯枯却还在强行支撑的脸色。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棱镜角落。那里,折射出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谷轮廓。几道极其隐晦、却在夜枭追踪下无所遁形的强大气息波动,正潜伏在那里。
“血煞宗…铁剑门…玄阴教…”夜枭冰冷死寂的瞳孔如同万年寒冰冻结,没有一丝波澜。
“一群闻着血腥味爬来的秃鹫…”他无声地在心中刻下烙印,如同刻下猎物的标记。指尖缠绕的精神丝线悄然绷紧,如同毒蛇在黑暗中扬起的头颅,只待致命一击的契机。
三年?夜枭在心中无声地狞笑。烈山族那些高高在上的蠢货不会懂。根本不需要三年!这些迫不及待要分食守护之城残骸的贪婪鬣狗,就是磨刀最好的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