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木清苦与微甜药香的熟悉气息,瞬间驱散了萧晨身上浓重的汗味和疲惫。这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抚平了他体内因剧痛和极限训练而躁动的血脉,也柔和了他眼底那磐石般的冷硬。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墙角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晨光中舒展着的叶片,倔强地绽放着点点鹅黄或淡紫,为这简陋的小院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一张磨得发亮的石桌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小心翼翼地守着一个小小的陶制药罐。炉膛里的柴火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苗温柔地舔舐着罐底,蒸腾起带着苦味的白雾。
听到门响,那身影立刻转过身来。
“阿晨!”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欣喜,像山涧清泉叮咚作响。
是陈梦婷。
晨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形。十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几处不起眼补丁的粗布衣裙,却干净清爽。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轻柔地贴在白皙的颈侧。她的脸庞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五官清秀温婉,并非那种惊心动魄的绝色,却有种山野清泉般的纯净自然,能轻易涤净人心底的尘埃。
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浸在溪水中的黑曜石,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当她的目光落在萧晨身上时,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心疼,以及一种足以融化坚冰的、纯粹的温柔。那温柔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底色,在这边陲小镇的粗粝环境中,显得如此珍贵而脆弱。
“又去背石头了?快坐下歇歇!”陈梦婷快步迎上来,自然地伸手想要搀扶他,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萧晨下意识地想避开自己汗湿的衣衫和可能的尘土,却被她不容置疑地拉住手臂,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他微微偏过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因痛苦和疲惫而残留的苍白脸色。他习惯了独自承受,习惯了在沉默中舔舐伤口,唯有在她面前,这份习惯会变得笨拙而不自在。
“我没事。”他声音低沉,带着训练后的沙哑,刻意掩饰着身体的虚弱。
“每次都这么说。”陈梦婷轻嗔了一句,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浓浓的心疼。她转身从温着的陶罐里倒出一碗深褐色的药汤,浓郁的苦涩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喏,快喝了。我特意去老林子里采的‘石骨草’和‘血藤根’,熬了一早上呢。”她将碗递到萧晨面前,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
萧晨接过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目光却猛地一凝,落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一道新鲜的、寸许长的血痕赫然在目!虽然己经简单处理过,但伤口边缘微微红肿,显然是被什么尖锐的枝条或者山石划破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这抹伤痕显得格外刺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萧晨的心脏,远比刚才血脉枷锁带来的痛苦更加剧烈!他捧着药碗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碗中的药液剧烈地晃动起来。他死死盯着那道伤痕,眼底深处那磐石般的沉静骤然碎裂,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怒意和自责!
“怎么伤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失控的戾气,像一头被触犯了逆鳞的凶兽。体内刚刚平息的血液似乎又开始隐隐躁动,一股冰冷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想要透体而出。伤他,可以。伤她,不行!一丝一毫都不行!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陈梦婷微微一怔,随即看到萧晨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和几乎要捏碎药碗的力道,她非但没有害怕,眼底反而漾开一丝温暖的笑意。她轻轻伸出手,覆在他紧握药碗的手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如同一捧清冽的雪水,瞬间浇熄了萧晨心头刚刚燃起的无名之火。
“哎呀,没事啦。”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就是采药的时候,在林子里不小心被一根老藤刮了一下,皮外伤而己。”她顿了顿,看着萧晨依旧紧绷的脸,像哄孩子似的补充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药也采到了。快把药喝了,凉了更苦。”
她的指尖在他紧握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萧晨胸中翻腾的戾气,在她清澈目光的注视下和那轻柔的安抚中,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温水浸泡般的酸涩。他沉默地低下头,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液,那苦涩的气味似乎也染上了她指尖的温度。他不再言语,仰起头,将温热的药汤一饮而尽。浓烈的苦涩瞬间在口腔中炸开,一路灼烧到胃里,却奇异地压下了他身体深处的隐痛,也压下了他心头翻涌的情绪。
药很苦,他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更深沉的责任。
“好喝吗?”陈梦婷歪着头,明知故问,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像只狡黠的小鹿。
萧晨放下碗,苦得整张脸都皱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苦。”
“苦就对了,良药苦口嘛。”陈梦婷满意地笑了,眉眼弯弯,仿佛清晨最纯净的曦光都落在了她的眼底。她拿起桌上一个用干净树叶包着的小包裹,献宝似的打开,“喏,给你,就知道你怕苦。”
里面是几块粗糙的麦芽糖,显然是小镇上能买到的最便宜的那种,却包裹得小心翼翼。
萧晨看着那几块糖,又看看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红痕,再看看她那双盛满温柔笑意、毫无阴霾的眼睛,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默默拿起一块糖,塞进嘴里。粗糙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笨拙地中和着药液的苦涩,却怎么也化不开他心头那份沉重的酸楚和越发清晰的决心。
他必须变强!强到足以扫平挡在她身前的一切荆棘,强到足以让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永远不染尘埃,永远盛满无忧的笑意!
就在这时,陈梦婷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向院角那几株她精心照料的野花。她蹲下身,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轻拂过其中一株新移栽不久、叶片带着奇异银白色脉络的小花。
萧晨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株花上。
异变陡生!
就在陈梦婷指尖触碰到那株无名银叶小花的瞬间,几片的花瓣竟无风自动,极其微弱地、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地轻轻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丝极其淡薄、仿佛错觉般的朦胧光晕,极其短暂地在那几片银白色的叶脉上一闪而逝!那光晕并非阳光反射,而是一种内敛的、清冷的、如同月华般的微芒!
这异象快得如同幻觉,若非萧晨五感因常年极限锤炼远超常人,且一首注视着她,根本不可能捕捉到。
萧晨瞳孔骤然一缩!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刚才那是什么?是眼花了吗?还是……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株小花和陈梦婷触碰它的手指。然而,那奇异的光晕再也没有出现,花瓣也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光影交错下的一场错觉。
但萧晨的心底,却猛地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窜了上来!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自本能深处的、对未知威胁的强烈预警!他猛地看向陈梦婷——她毫无所觉,依旧温柔地照料着花草,侧脸在晨光中恬静美好。
萧晨的拳头在石桌下悄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瞬间翻涌起的惊疑、警惕和更加深沉的戾气。
这平静的小镇,这看似安宁的生活,这双他誓死也要守护的纯净眼眸……是否早己被某些未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悄然窥视?
陈梦婷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疑惑地抬起头:“阿晨?怎么了?糖不好吃吗?”
萧晨迅速收敛起所有情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是那沉静的深处,多了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他摇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没事。糖…很甜。”
他望着她,一字一句,像是在对她承诺,更像是对自己立下的血誓:
“梦婷,我会变得很强。强到…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伤。”
陈梦婷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比晨光更温暖、更依赖的笑容。她用力点头,声音轻柔却充满信任:
“嗯!我知道。阿晨一首都很厉害!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
这信任如同最温暖的阳光,却也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了少年刚刚因那诡异光晕而紧绷的心弦之上。守护的执念,在这一刻,与那抹转瞬即逝的、仿佛预兆着不祥的清冷光晕交织在一起,在他心底烙下了更深的印记。这份安宁,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