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那间狭小阴暗的房间，关上门的瞬间，顾昭才感觉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与顾远那番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的交锋，耗费的心神，远胜于在账房里连续熬上三天三夜。
他靠在门后，缓缓地平复着依旧在胸腔里狂跳的心脏。他知道，从他走出顾远书房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己截然不同。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账房学徒，而是手握剧毒与蜜糖的掌匙人，是驾驭着一头贪婪猛虎的骑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与这无尽的风险并存的，是那条真真切切展现在眼前的、通往力量的道路。
顾昭走到桌边坐下，将顾远给的那个小瓷瓶和那袋沉甸甸的灵石，放在了油灯下。
灯光映照下，瓷瓶温润，灵石则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里面仿佛有流光在转动。对于过去的他而言，这两样东西，任何一件都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尤其是这十块下品灵石，足以让一个外门弟子为之搏命。
他没有急于吞服丹药或是吸收灵石。越是关键的时刻，他越是信奉父亲笔记里的那句话：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用在他这里，便是：不明底细，绝不入口。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取出一块下品灵石握在掌心。然后，他从怀中掏出那个旧算盘，将那颗神秘的灵砂，轻轻地放在了灵石之上。
当灵砂与灵石接触的刹那，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只见那颗乌黑的灵砂，竟微微亮起了一层银色的清辉。在顾昭的感知中，灵石内部那股精纯、稳定、仿佛被某种秩序梳理过的天地灵气，正缓缓地被灵砂所“解析”。他能“看”到，灵气在灵石内构成了一种稳定的晶格结构，这便是它能长久保存灵气而不逸散的秘密。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顶级的庖丁，在观察一头牛的筋骨脉络，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原来如此……”顾昭喃喃自语。灵石内的灵气，与天地间那些驳杂、混乱的灵气，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说天地灵气是粗糙的米糠，那灵石里的灵气，便是精磨的上等白米。难怪修士们都对其趋之若鹜。
确认了灵石没有问题，他又将灵砂靠近了那瓶“蕴气丹”。隔着瓷瓶，他都能感觉到灵砂传来一阵温和的“共鸣”。他能模糊地“闻”到，丹药中蕴含着至少三种草木的精气，它们被一种温和的药力融合在一起，没有任何阴邪或暴戾的气息。
顾远没有在这上面做手脚。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觉得没必要。
放下心来的顾昭，却没有立刻开始修炼。他将灵石和丹药小心地收好，这，是他关键时刻用来保命和突破的底牌。而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将那份决定了无数人生死的计划草稿收起，重新铺开一张崭新的纸，研好了墨。他要写的，是交给顾远的第一份答卷，也是他们这个罪恶同盟的第一块基石——那份关于“庚三矿道抢救性加固”的紧急报告。
这一刻，顾昭身上那种属于修士的缥C逸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顶级账房的、严谨到近乎苛刻的匠人精神。
他的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地移动，写下的却不再是简单的数字和文字。
“……经查，庚三废弃矿道，其地质结构与‘黑山断层’存在联动可能。据《江州地质考》卷三载：‘黑山断层，每逢甲子，必有微动’。若因其位移，导致庚三矿道内部应力失衡，极有可能引发‘连锁塌方’之祸。届时，整个西山矿区地基或将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他引经据典，将一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记载地方风物的杂书，变成了支撑自己理论的“权威文献”。
“……初步估算，为彻底杜绝此等万一之可能，需采用‘百炼精钢支护结构’与‘三合土固基法’进行抢救性加固。所需材料清单如下：百炼精钢一万斤，糯米三千斤，石灰五千担，另需高阶灵木‘铁桦木’三百根，用于核心节点支撑……总计预算，初步估算为灵石三百五十块……”
他狮子大开口，将一份最多只需要二十块灵石就能搞定的工程，硬生生吹成了一个耗资巨大的项目。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有了名目，更有了一笔可以随意动用的“暗帐”，用于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花销。
一个时辰后，一份长达五千言，辞藻华丽、逻辑“严密”、数据详实、字里行间都充满了“为家族安危着想”的沉痛心情的报告，跃然纸上。
顾昭通读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份报告，别说是顾远这种粗人，就算是送到主宅的长老会，那些长老们也只会赞叹一句“思虑周全”，而绝不会怀疑其中的猫腻。
专业，有时候是最好的伪装。
……
第二天一早，当顾昭将这份报告呈给顾远时，这位在西山作威作福多年的管事，足足看了半个时辰，连一口茶都没喝。
他越看，眼神越是惊异。他看得懂里面的贪婪和浮夸，但他更震惊于这份贪婪和浮夸，竟被包装得如此冠冕堂皇、天衣无缝。他自问，若是自己来做，顶多就是找个借口把矿道封了，绝不可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甚至还能反过来向家族要一大笔钱。
“人才……真是个人才！”顾远放下报告，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恭谨的少年，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忌惮”。他意识到，顾昭的价值，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就按你写的办！”顾远当机立断，用报告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我马上召集人手开会，今天之内，就把庚三矿道彻底变成禁区！”
当天下午，整个西山石场都震动了。
顾远管事以雷霆之势，宣布成立“庚三矿道风险处理特别项目组”，并亲自担任组长。他拿着那份报告，在会上痛心疾首地陈述了矿场潜在的“巨大风险”，听得阿西等一众亲信云里雾里，但看到顾远那不容置疑的态度，纷纷噤若寒蝉。
很快，庚三矿道周围百丈，都被划为了“一级禁区”，由顾远最忠心的护卫队日夜看守，闲人免入。紧接着，一车车的材料和十几个戴着镣铐、眼神麻木的奴隶矿工，在夜色的掩护下，被悄悄运进了禁区。
一场惊天的阴谋，就在“安全生产”的大旗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而顾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他从石楼底层那间阴暗的账房，搬到了二楼一间宽敞明亮的独立房间，就在顾远的隔壁。矿场上下的人，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顾管事”。连一向眼高于顶的阿西，在向他汇报物资申领时，都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讨好笑容。
权力，是最好的。但顾昭，却对这些虚名毫无兴趣。
他拿到权力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为加固工程测试材料”为名，签发了第一张物资申领单。
他信步走到矿场的仓库，那个曾经对他爱搭不理的仓库管事，此刻正满脸堆笑地跟在他身后，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顾管事，您看需要点什么？不管是上好的青岩，还是精炼过的黑铁，您一句话！”
顾昭没有说话，只是像一个严谨的学者，在仓库里缓缓踱步。他拿起一块铁矿石敲了敲，又拿起一段木料闻了闻，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让仓库管事愈发地敬畏。
最终，顾昭在一个角落停下，指着几块黑不溜秋的矿石说道：“这种‘乌金矿’，取十斤。那边那段‘青沉木’，取三尺。还有那箱‘铜精’，取一盒。我需要测试它们在极端压力下的韧性和灵气传导性。”
他挑选的，都是些看似不起眼，但蕴含的五行精气远比普通材料精纯得多的灵材。其总价值，被他精准地控制在了三块下品灵石之内。
“好嘞！您放心，马上给您送到府上！”
一个时辰后，在他的新房间里，顾昭布下了一个简易的警戒符，确保无人能窥探后，他终于开始了自己真正的“盛宴”。
他盘膝而坐，面前摆放着那块人头大小的“乌金矿”。他没有使用灵石，也没有吞服丹药。那些是战略储备。而这些用权力换来的“常规物资”，才是他“敲骨吸髓”的第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颗神秘的灵砂，轻轻地放在了乌金矿上。
“嗡——”
灵砂仿佛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凶兽，发出了低沉的振鸣。一层银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在顾昭的感知中，乌金矿内部那股沉重、锐利的金行精气，像是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开始疯狂地向着灵砂奔涌而去！那坚硬的矿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与灵砂接触的地方开始，寸寸风化，化作一堆无用的灰黑色粉末。
整个过程，霸道、高效，充满了掠夺性的美感！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块乌金矿便彻底消失，而那颗灵砂，则变得滚烫，银光大盛。
紧接着，一股比他之前炼化凡铁精纯十倍以上的、精纯至极的灵气，如同一条银色的小溪，从灵砂中缓缓流淌而出，顺着他的掌心，涌入丹田气海！
轰！
顾昭的身体猛地一震。
如果说之前吸收天地灵气，像是用一根漏水的吸管在喝一碗满是杂质的稀粥，那么此刻，他感觉自己像是张开了嘴，一条精纯的灵气瀑布，正对着他的喉咙，疯狂地灌入！
他那“下下品”的杂灵根，在这股被“预处理”过的精纯灵气面前，几乎没有造成任何阻碍和浪费。灵气在他的西肢百骸、经脉窍穴中奔腾，冲刷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体内的法力，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暴涨！
炼气三层初阶……炼气三层中阶……炼气三层高阶！
仅仅是一块乌金矿，就让他的修为，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抵达了三层的顶峰，距离突破到第西层，也仅有一线之隔！
顾昭缓缓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感受着体内那股前所未未有的充盈力量，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掌控感，油然而生。
他终于明白，对于真正的修士而言，“修炼”的本质是什么了。
不是吐纳，不是打坐，而是战争！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针对天地万物的资源掠夺战！天赋决定了你能使用什么等级的兵器，而资源，就是你源源不断的兵马粮草！
而他，顾昭，凭借着这颗神秘的灵砂，拥有了这世间最高效、最霸道的“后勤系统”。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颗似乎又小了一丝丝的灵砂，眼中没有丝毫心疼，只有无尽的渴望。
这条路，他走对了。
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地重复这个过程，敲骨吸髓，将这方世界的一切可用之材，都炼化为自己通往长生大道的阶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