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秋凉,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窗帘簌簌作响。陈默僵在卫生间门口,指尖冰凉,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林夏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句句往外渗。
他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只捕捉到“周先生”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白天藏进工具箱的药盒不知何时滚到了脚边,塑料包装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嘲笑着他的徒劳。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去,脚步轻得像猫。房间里还留着林夏睡过的温度,枕头上有她的发丝,带着熟悉的皂角香,此刻却像根细刺,扎得他呼吸发紧。
他坐在床沿,看着空了半边的床铺,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脸颊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想起白天林夏给他盛鸡汤时眼里的温柔,想起她握着他的手说“你从来都没变过”时的坚定,想起她被他吻醒时眼底瞬间燃起的星火……原来全是假的。或者说,那些温柔和坚定,终究抵不过现实的磋磨。
他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力道更重,嘴角渗出血丝。苦腥味在舌尖蔓延,像那年在垃圾站吃的没炒熟的栗子。他以为自己拼命扛过了高利贷的逼债,扛过了失去生育能力的绝望,扛过了周明远若有若无的存在,就能守住这个家,却没想到,最后是自己亲手把它推到了悬崖边。
药在胃里烧得慌,像吞了把炒焦的砂粒。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可笑——像个急着证明什么的孩子,用最笨拙的方式,暴露了最不堪的脆弱。林夏跑出去时眼里的失望和愤怒,比刀疤脸的拳头更让他疼。
卫生间的灯灭了。陈默听见林夏的脚步声在客厅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推开了星星房间的门——她大概是去跟孩子们挤着睡了。这个家,好像突然没了他的位置。
离婚的念头像野草,在心底疯长。
他配不上林夏了。那个能在她生病时拼尽全力的陈默,那个能给她安稳生活的陈默,那个能让她在夜里踏实依靠的陈默,好像随着那场殴打,彻底死了。现在的他,只剩下满身的伤和化不开的自卑,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只会硌得她疼。
周明远比他好。有钱,健康,能给她体面的生活,甚至……能满足她作为女人的需求。陈默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林夏刚才在卫生间打电话的样子,想起她挂断电话后那声压抑的呜咽,心脏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
或许,放手才是对她好。
天快亮时,陈默起来了。他找出家里的纸笔,坐在桌前,想写离婚协议。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离婚”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抖。
他想起第一次见林夏,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站在垃圾站旁边,眼里却亮得像星星;想起他们在小出租屋里结婚,没有戒指,没有婚纱,只有一锅刚炒好的栗子,她笑着说“这就是最好的喜糖”;想起星星出生那天,他守在产房外,听见孩子第一声啼哭时,哭得像个傻子……
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波波涌上来,把离婚的念头冲得七零八落。
门开了。林夏从星星房间走出来,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看见他,脚步顿了顿,眼神复杂地别过头,往厨房走。锅里的水烧开了,她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颤。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喉咙里像塞着团棉花。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想说“我们不离婚好不好”,可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夏端着热水出来,没看他,径首走进了星星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和桌上那张空白的纸。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纸上投下亮晃晃的光斑,像个巨大的讽刺。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栗子店门口。老张的儿子小伟己经来了,正在打扫门前的落叶,看见他,笑着打招呼:“陈哥,今天栗子炒哪种?”
陈默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棵栗子树。叶子开始泛黄了,一片片往下落,像在无声地告别。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像走了很远的路,再也走不动了。
“小伟,”他哑着嗓子开口,“这店……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帮我照看着。”
小伟愣了愣:“陈哥,你要去哪?”
陈默摇摇头,没回答。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心里那个离婚的念头,像颗发了芽的种子,在一夜之间,长到了参天高。
或许,他真的该离开了。不是赌气,不是逃避,只是觉得,这样纠缠下去,对谁都是折磨。
林夏在星星房间里,透过门缝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周明远的号码界面,却迟迟没有再拨出去。昨夜的委屈和愤怒慢慢退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心疼他的挣扎,心疼他的自卑,更心疼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知道他听见了电话,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她给周明远打电话,不是想求助,更不是想背叛,只是那一刻太慌乱,太委屈,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周明远是唯一能联系到的、知道他们处境的人。她甚至没说什么,只是对着电话哭了几分钟,就挂断了。
她想出去跟他解释,可走到门口,又怕看到他那双盛满绝望的眼睛。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栗子店的招牌上,“星夜栗子”西个字在光线下泛着暖黄的光。林夏看着陈默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门口,突然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场风波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陈默心里的结能不能解开。她只知道,她不想离婚,一点都不想。这个家是他们用血汗一点点拼起来的,就算布满裂痕,她也想拼尽全力,把它粘好。
房间里,陈默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离婚的念头还在,却多了些别的东西——是舍不得,是放不下,是刻在骨子里的爱。
或许,有些坎,不是靠离开就能跨过的。或许,他该试着相信林夏一次,也相信自己一次。
只是,这信任的重建,又该从何开始呢?
窗外的风还在吹,栗子叶一片片落下,在地上铺了层金黄。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更漫长,也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