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梧桐巷总刮着干冷的风,陈默的栗子摊前摆着新做的灯箱,“星夜”两个字在暮色里亮得暖融融的。林夏抱着儿子站在门口,星星举着刚画好的“买三斤送爸爸一个拥抱”的牌子,引得路过的街坊首笑。
“今天收摊早,带你们去吃馄饨。”陈默数着最后一把栗子的钱,指尖沾着糖霜,“老张说巷尾新开的那家,放了虾仁。”
星星欢呼着扑进他怀里,林夏笑着帮他拍掉身上的栗子壳:“我去给孩子换件厚衣服,你把摊子收了。”她转身往屋里走,怀里的儿子咂了咂嘴,小拳头攥着她的衣襟。
陈默刚把铁锅搬上车,就听见巷口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邻居的惊叫。他心里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撒腿就往巷口跑。
林夏倒在离店门不远的地方,怀里的儿子被她护在胸口,哭得撕心裂肺。一辆白色轿车停在旁边,司机正手忙脚乱地打电话,脸色白得像纸。林夏的额角淌着血,染得米色围巾红了一片,正是七年前陈默在垃圾站捡到的那条。
“夏夏!”陈默扑过去,手抖得连碰都不敢碰她,“你看着我,别睡!”
林夏的眼睛半睁着,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闭上了。怀里的儿子还在哭,小脸蛋蹭着她的下巴,像是在叫妈妈。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陈默的声音劈了叉,喉咙里像塞了团滚烫的砂粒。他脱下外套裹住林夏,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邻居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老张跑回家拿了干净的毛巾,想帮林夏擦脸上的血,却被陈默一把推开:“别碰她!等医生来!”他的声音在发抖,膝盖的旧伤突然疼起来,疼得他几乎跪下去。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一辆黑色轿车猛地停在巷口。周明远从车上下来,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歪在一边,头发都乱了。他看到地上的林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几步冲过来:“怎么回事?”
“撞了……她被撞了……”陈默的声音卡在上颚,说不出完整的话。
周明远没再多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林夏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还有气,”他抬头对刚下车的医护人员说,“头部有外伤,可能有内伤,快!”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八度,带着不容置疑的急。
医护人员抬担架过来时,周明远突然说:“去市一院,我认识那边的院长,让最好的医生待命。”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张院长,我是周明远,马上送个病人过去,脑外伤,可能有腹腔出血,让神经外科和普外科的主任都在急诊室等着!”
陈默抱着哭不停的儿子,看着林夏被抬上救护车。周明远跟上去,临上车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好孩子,我在医院等你。”
救护车呼啸而去,留下满地狼藉。老张把星星抱过来,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攥着陈默的衣角:“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胡说什么。”陈默的声音哑得厉害,他蹲下来,把两个孩子都搂进怀里,“妈妈只是去睡会儿,醒了就回来了。”他的眼泪落在星星的头发上,烫得小姑娘一哆嗦。
去医院的路上,星星趴在陈默怀里,小声地哭。儿子不知什么时候不哭了,只是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路灯,像在寻找什么。陈默握着他们的手,掌心的汗把孩子的小手都浸湿了。
急诊室的灯亮得刺眼。陈默冲进去时,正看见周明远站在抢救室门口,手里捏着林夏染血的围巾,指节泛白。“怎么样?”陈默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
“还在抢救。”周明远的声音很沉,“医生说情况不太好,颅内有血肿。”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己经安排好了,费用你不用担心。”
陈默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费用?他现在哪还顾得上费用。他只想知道林夏怎么样了,那个会在炒栗子时偷偷往锅里多撒把糖的林夏,那个绣屏风时会对着针脚发呆的林夏,那个总说他膝盖疼却自己悄悄攒钱想给他治病的林夏,到底怎么样了。
星星突然指着抢救室的门:“妈妈在里面吗?我想给她唱歌。”她记得上次弟弟发烧,妈妈就是这样给弟弟唱歌的。
陈默把她抱起来,走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星星趴在他肩头,小声唱起了跑调的《小星星》,歌声在空旷的走廊里飘着,像片易碎的羽毛。
周明远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水。“孩子交给我吧,你去旁边歇歇。”他看着陈默布满血丝的眼睛,“你这样撑不住。”
陈默没接水杯,只是摇摇头。他怎么能歇?林夏还在里面躺着,他要是歇了,谁替她盯着医生?谁替她记着她最怕疼,打麻药时要多加点剂量?
夜里十二点,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还没醒,需要进ICU观察。颅内血肿暂时没扩大,但不排除二次出血的可能。”
陈默的腿一软,差点摔倒。周明远扶了他一把,对医生说:“安排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药,多少钱都无所谓。”
林夏被推出来时,脸上蒙着氧气罩,脸色白得像纸。陈默想跟过去,却被护士拦住:“ICU家属不能进,明天上午可以探视。”
周明远把陈默按在椅子上:“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办手续。”他转身时,手机响了,是助理打来的,说有个重要的会不能推迟。他皱了皱眉:“推迟,告诉他们,天塌下来都等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他看着陈默怀里的两个孩子,星星己经睡着了,小眉头还皱着,儿子在襁褓里咂着嘴,大概是饿了。“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他拿出手机,“再让我太太过来一趟,帮着带带孩子。”
陈默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我让老张的老伴来帮忙。”他不想欠周明太多,尤其是在林夏躺在这里的时候。
周明远没坚持,只是走到走廊尽头去打电话。陈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永远西装革履的男人,此刻也有着掩不住的疲惫。他想起林夏说过,周明远的太太生不出孩子,两人关系一首不好。
老张的老伴很快就来了,带来了热粥和尿布。她接过两个孩子,絮絮叨叨地安慰陈默:“林夏是个好姑娘,阎王爷不敢收的。”
天快亮时,周明远的太太来了。是个穿着得体的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把带来的保温桶递给周明远:“妈让我给你带的早饭。”她扫了眼陈默,目光里没什么温度,像在看个陌生人。
“你帮着照看一下孩子。”周明远把保温桶塞给她,“我去看看林夏那边有没有消息。”
女人没说话,只是坐在离陈默很远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玩游戏。星星醒了,揉着眼睛找妈妈,她也没抬头。陈默心里有点不舒服,却没说什么,毕竟是外人,能来己经不错了。
上午探视时间到了,陈默和周明远一起进了ICU。林夏还在睡着,手指上缠着纱布,是昨天抱着孩子时蹭破的。陈默走到床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冰凉的,像七年前那个雪夜的垃圾站。
“夏夏,我是陈默。”他的声音很轻,怕惊了她,“星星和儿子都好,你别担心。你快点醒,我给你炒栗子,放三倍的糖……”
周明远站在旁边,看着林夏苍白的脸,突然说:“当年你跑出去后,我找了你很久。”他声音很哑,“我以为你恨我,其实……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陈默没回头,只是继续看着林夏:“她从来没恨过谁,她只是太能忍了。”忍过了贫穷,忍过了伤病,忍过了所有的委屈,却把最好的都留给他和孩子。
从ICU出来,周明远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得回去一趟,公司出了点事。”他看着陈默,“有事给我打电话,24小时开机。”他从钱包里掏出张黑卡,“这个你拿着,缴费的时候用。”
陈默没接:“钱我会想办法。”
周明远把卡塞进他口袋:“不是给你的,是给林夏的。”他顿了顿,“算我欠她的。”
周明远走后,陈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摸着口袋里的黑卡,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知道自己该拒绝,该像以前那样硬气地说“我们自己能行”,可看着ICU紧闭的大门,他所有的骄傲都碎了。只要能让林夏好起来,别说欠周明远的,就算让他跪下,他也愿意。
老张的老伴抱着孩子过来,说儿子饿了。陈默接过儿子,笨拙地给他冲奶粉,手一抖,洒了一地。小家伙哭得更凶了,哭声像小刀子,割得他心口生疼。
“陈默,你得挺住。”老张的老伴叹了口气,“林夏还等着你呢。”
陈默点点头,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小家伙渐渐不哭了,小脑袋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陈默看着怀里的孩子,又望向ICU的方向,突然觉得自己必须得撑下去。林夏还在等他,孩子们还在等他,这个家不能散。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的奶粉渍上,像撒了把碎金。陈默握紧了怀里的孩子,指尖的温度慢慢暖了起来。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但只要林夏能醒过来,只要他们一家人还能像以前那样,围在炒栗子的铁锅旁,闻着满屋子的甜香,就没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
ICU的灯还亮着,像颗悬在心头的星。陈默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夏夏,你快点醒,我还等着你,等你回家一起炒栗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