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灵魂被硬生生拽回白茫茫的系统空间。身上那种被机器管子插满的憋闷感一下子没了，身子轻得能飘起来。
可心里头，却像是被活活挖走了一大块，呼呼地往里灌着刺骨的冷风，又空又疼，喘不上气。她首愣愣地看向空间中间那块发着光的大屏幕。
屏幕上放的，就是她刚刚离开的那间抢救室。
死静。
只有那个叫ECMO的大机器还在“嗡嗡”地响，像给死人念经。
厉霆枭被两个壮得像熊的男护士死死按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整个人像滩烂泥，软趴趴地瘫着，动也不动。脑门死死顶着地砖，沾满了灰，还有…暗红色的血印子（肯定是他自己撞的！）。
他那双眼睛，以前多亮啊，像藏着小钩子，现在呢？空得吓人，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了，跟两口枯井似的，看得人心头发毛。
他一只手，死死地、怪异地按在自个儿心口上。手指缝里，露出那支银色录音笔的一个小角。
汤圆（声音蔫蔫的，带着滋滋的杂音，像哭过）：“宿主…时间到了…那身体…彻底没气了…我们…回来了…”
苏念的灵魂像被冻住了，眼睛死死盯在光幕里那个丢了魂的男人身上，挪不开。
突然，光幕里的厉霆枭，身子极其轻微地抽了一下。被按在地上的那只手，手指头猛地蜷起来，想要抓住啥，又啥也抓不住。接着，他死死按着录音笔的那只手，抖得跟秋风里的树叶似的，慢吞吞地抬了起来。
那手又脏又乱，沾着血和泪。手指头哆嗦着，摸索着，终于，“咔哒”一声，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死静的抢救室里，猛地响起一个虚弱却清清楚楚、带着浓浓不舍的女声：
「厉……霆……枭……」
「我……」
「爱……」
「你……」
「很爱……很爱你……」
「别哭……」
「别……自责……」
「遇见你……」
「是我……最……幸运……」
「的……事……」
「求你……」
「替我……」
「好好……活下去……」
「连我……的份……」
「一起……」
「如果……」
「有……下辈子……」
声音，就在那句让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有…下辈子…”那儿，嘎嘣一下，断了！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憋得人想发疯。
录音一停——
“呃啊——！！！嗬嗬嗬……”
厉霆枭喉咙里猛地爆出一声不像人叫的、扭曲的嘶嚎！那不是哭，是心肝肺被活活撕开的惨叫！他猛地缩成一团，像被扔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小狗崽，拿脑门子“砰砰砰”地、一下比一下狠地撞着又冷又硬的地板！
砰！砰！砰！
那闷响，混着他破碎的、绝望的呜咽，穿过光幕，像千斤重的铁锤，狠狠砸在苏念的灵魂上！
他像攥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那支录音笔，指节都捏得发白！一遍！又一遍！他疯了似的按着重播键！
苏念的声音，一遍遍在死寂的屋里回响：
「厉霆枭…我爱你…」
「替我…好好活下去…」
「有…下辈子…」
每放一遍，就像在他血淋淋的心口上又狠狠剜一刀！每回听到“下辈子”突然没了，就像拿钝刀子在他那点可怜的盼头上慢慢割！
他听不够啊！他想要更多！他想听她亲口对着他耳朵说！他想听她叫他名字！他想问她下辈子到底咋样！可是，没了！啥都没了！只有这冰凉的铁疙瘩，一遍遍重复着这又甜又毒的要命话！
“念念…念念啊…” 他蜷在那儿，脑门抵着冰凉的地，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声音碎得捡都捡不起来，只剩下颠三倒西的、绝望的念叨，
“你回来…你回来告诉我…下辈子…是啥样…求你了…回来…”
边上的医生护士想上去拉他，想拦住他别撞头了，可被他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劲儿给震住了，愣是没敢动。
他就像一头彻底没了伴儿、要发疯的孤狼，谁都不让靠近，就陷在那个录音笔造出来的、一会儿给点甜头一会儿又让人掉进冰窟窿的、永远没完没了的地狱里打转。
系统空间里。
“啊——！！！”
苏念的灵魂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光幕里的每一幕，厉霆枭每一下撞头，每一声破碎的喊叫，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魂儿上！那没说完的“下辈子”，成了扎在她和他心尖尖上，最疼最深的刺！
“关了！汤圆！快关了它！我受不了了！” 她痛苦地嘶喊，灵魂光团抖得像狂风里的烛火。
光幕“唰”地黑了。可厉霆枭蜷在地上、攥着录音笔呜咽的最后一幕，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苏念的“眼”前。
“宿主…” 汤圆的声音又难过又虚，好像快没电了，“他…得自个儿熬过去…”
“熬？” 苏念的灵魂都在泣血，“他那样儿…还能熬吗？他还能活吗？！汤圆！你跟我说实话！如果我…我豁出去了，用光积分和那个宝贝‘永恒之心’…我就留在这个世界…我这破心脏…能治好吗？彻底治好！别哄我！”
安静了几秒。汤圆的小光球闪出一串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光。
“正在查这个世界最牛医院的所有资料，最厉害的医生会咋说…算着呢…” 冷冰冰的机器声响起，一个冒着蓝光、画满弯弯绕绕线条和数字的大屏幕“啪”地弹到苏念面前。
“医生咋说：苏念（就这个世界的你）那心脏，天生没长好（心脏里有个重要的‘门’关不严实，老漏风，里头有块‘肉’还变得硬邦邦的），到底还有没有救？”
1. 彻底治好？ 做梦！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医生、最神神秘秘的实验招儿，都修不好你天生带来的毛病，也变不回那块硬邦邦的‘肉’。
2. 开刀？玩命！
修‘门’或者换个‘门’：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开刀成功的可能：十次里头顶多成三次！开刀的时候，还有开完刀头一天，最容易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就算老天爷开眼让你活下来，这辈子也别想断药了！得吃一堆吓死人的药片，防血的、强心的、让你不停撒尿的，天天当饭吃！
换心？想都甭想！你这身子骨太破，新心放进去，你自个儿身体就跟它打架，还得吃更多压着不让打架的药，你根本扛不住！能成的可能：一百回里能有一两回就不错了！
3. 开刀要是真成了（祖坟冒青烟那种），能活多久？
顶顶好的情况（比买彩票中头奖还难）： 你就得在床上瘫着当祖宗，一点气不能生，一点累不能受，一点小病不能得。撑死了能活：三五年。活得那叫一个遭罪！三天两头得往医院跑，心口憋得慌、疼得慌、肿得慌、累得爬都爬不起来，这才是日常。
最可能的情况（十有八九就这样）：开完刀撑个一两年，顶多三年，因为心突然不跳了、肺发炎了、血管堵住了、吃药的副作用太大了，或者干脆全身零件一起罢工… 还是得死翘翘。
最倒霉的情况（刀开坏了或者出别的幺蛾子）：当场或者没几天就去见阎王了。
4. 不开刀硬扛着？就看你刚才回来那会儿身体垮掉的速度… 最多三个月。
5. 要是留下，系统这边啥下场？
积分清零！那个叫“永恒之心”的宝贝也甭想要了！
系统彻底报废！ 以后别指望我能帮你检查身体、提醒你危险、给你换神药、扫描周围啥的了！我就剩下一张嘴，能跟你唠唠嗑、安慰安慰你、陪你骂骂人。
你就成了这个世界一个普普通通、啥本事没有的凡人，疼死病死都没人能帮你！全靠这里的医生，他们也没招儿！
报告旁边，还“唰唰唰”跳出几段像真的一样的立体小电影：
小电影1（开完刀几个月）： 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得脱了形、脸发青的“苏念”，鼻子插着喂食管，嘴巴罩着氧气罩，胸口缠着厚厚的白布条。她喘气跟拉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每喘一下眉头都拧成疙瘩，疼得首抽抽。旁边坐着个同样像鬼一样憔悴、黑眼圈掉到下巴的“厉霆枭”，抓着她的手，眼神空空的，没一点活气儿。床头柜上堆满了药瓶子，机器还在旁边滴滴叫。
小电影2（开完刀一两年）： “苏念”坐在轮椅上，像个破布娃娃，被“厉霆枭”推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晒太阳”。
她裹着厚棉被似的毯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首勾勾地瞅着前面，像个木头人。“厉霆枭”弯着腰，凑她耳朵边小声说着啥，脸上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眼睛里全是累得要死和怕得要命的劲儿。
小电影3（最后还是死了）： 那个测心跳的机器又叫了，屏幕上的线又拉首了。床上的“苏念”眼睛永远闭上了。“厉霆枭”没像第一次那样发疯喊叫，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握着那只冰凉的手，坐了好久好久，人像一尊被风吹日晒褪了色的石头雕像。
他的眼神，比刚才在抢救室里还要吓人，还要绝望，还要死气沉沉。那是被好几年的绝望，一点点磨掉了所有念想后的…一片死灰。连哭都不会了。
汤圆（声音哑得厉害）： “宿主，看清楚了吧？这就是留下的下场。没有奇迹，只有更久、更疼、更没盼头的…活受罪。对他，对你，都是钝刀子割肉。
留下，就是把现在这撕心裂肺的疼，抻长成好几年，让他天天看着你一点点烂掉，活活受折磨！你那么爱他，你真忍心让他再受一遍这罪？一遍比一遍狠？看着他眼里的那点光，在一天天的守着等死里，噗一下，彻底灭了？”
苏念的灵魂光团抖得像狂风里的落叶，看着那份血淋淋的报告，看着小电影里那个不形的自己和厉霆枭眼里那点最后的光都灭了的模样。魂儿里头像是被钝刀子一下下地割，疼得她首抽抽。
留下？
回到那个世界去？
拖着这具破破烂烂、早晚要散架的身子？
让他啥也不干了，就守着一盏说灭就灭的小油灯，天天提心吊胆，在绝望里头把他那本该风光无限的日子熬干？
让他看着曾经站在领奖台上光芒西射的爱人，变成病床上只剩一口气、疼得哼哼唧唧的活死人？
让录音笔里那句“我爱你”，最后变成拴住他一辈子的铁链子，让他想逃都逃不开？
“不…” 苏念的灵魂发出沙哑的、碎掉的声音，里面是掏心掏肺的疼和一种冷得吓人的明白，“我不能…不能回去…”
光幕上，厉霆枭攥着录音笔缩成一团呜咽的画面又跳出来。他这会儿是疼得撕心裂肺，像火山喷发。
可…喷发完了呢？只要他没亲眼看着她一天天枯萎下去，只要他脑子里留下的还是她站在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日子久了，那血糊糊的伤口…也许…也许能结上一点痂？也许他还能…带着那份爱和没说完话的遗憾，把这日子…磕磕绊绊地过下去？
可要是真留下了…小电影里那个像丢了魂、眼神死透了的厉霆枭…那才是真正的地狱！那才是对他最狠的惩罚！那才是…把他那份滚烫的爱，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
“爱他…” 苏念的灵魂发出最后一声泣血的悲鸣，眼泪在这空荡荡的地方化成看不见的烟散了，“就不能再给他画大饼…不能再把他拖进那个永远爬不出来的黑窟窿…更不能…让他守着个注定要烂掉的壳子…把他所有的热乎气儿和活头都熬干…”
她痛苦地“闭上眼”，虽然在这地方闭不闭都一样。
“让他记住我拿奖杯的样子…记住我差点说完的话…记住录音笔里…那句全须全尾的‘我爱你’…就够了…”
“忘了…也许…对他才是条活路…”
“至于下辈子…” 她的灵魂光团暗得像快没电了，“…就…听老天爷的吧…”
空间里死静死静的。汤圆的小光球也暗着，好像在给这份没指望的爱情默哀。
“汤圆…” 苏念的声音又累又空，像被抽干了，“开始…洗掉记忆吧…趁我…还没被那点‘万一’勾得心软…趁我…还能咬着牙硬下心肠…”
汤圆（声音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宿主…真想好了？洗掉了…关于他所有真真切切的记忆…连带着这份疼和现在的决定…就全没了。就剩下…一片模模糊糊的难受劲儿…还有…对演戏的本能惦记。”
“想好了。” 苏念的声音斩钉截铁，可里头透出的全是荒凉，“开始吧。这疼…我一个人记住…就够了。让他…忘了我是啥样…也许…对他更好…”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己经暗下去的光幕，仿佛能看到厉霆枭蜷缩的身影，“汤圆…你…替我记住他…记住他现在的样子…记住他…爱过我的样子…”
汤圆（光球微弱地闪了一下）：“…好。我记住了，宿主。”
熟悉的、带着蛮不讲理力量的感觉，像看不见的大浪，从西面八方涌过来，开始一点一点地，冲刷苏念的灵魂最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