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雪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向王大川——那个沉默、土气、浑身散发着牲口和汗味、刚才连正眼都没瞧过她的男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抗拒瞬间涌了上来。她千里迢迢来到这冰天雪地,难道就是为了跟着这样一个……一个看起来像木头桩子似的“老把式”?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冻得发紫的嘴唇,手指在棉袄袖子里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周围那些男知青投来的目光,似乎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或看热闹的意味,让她脸上火辣辣的。
王大川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情绪。他依旧沉默着,只是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把她那个沉重的柳条箱从牛车上搬下来,稳稳地放在她脚边的雪地上。动作干脆利落,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箱子落地的闷响,像是砸在了林晚雪的心上。她看着王大川那张被狗皮帽子和胡茬遮得看不清表情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比这北大荒的朔风还要冷彻心扉。她嫌他土气,嫌他沉默,更嫌他这理所当然、不容拒绝的安排。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李铁柱还在大声安排着其他知青的住处,嘈杂的人声和牛车嘎吱声混在一起。林晚雪却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和他脚下那个破旧的柳条箱。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着卷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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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的日子,是用冻土、寒风和没完没了的苦工夯打出来的。林晚雪跟在王大川身后,像一只笨拙的雏鸟追随着沉默的鹰隼,每一步都踩在生活的棱角上,硌得生疼。
王大川是屯里公认的“老把式”,话少得像这冻土里刨不出的金子。他干活是一把好手,铡草喂马,套车赶牛,修理农具,甚至给难产的母牛接生,那双布满老茧和冻裂口子的手似乎无所不能。他从不叫苦,也不指使林晚雪做什么,只是闷头干。林晚雪能做的,就是在他沉默的示范下,笨拙地模仿。给马添草料时,粗糙的干草扎得她细嫩的手指生疼,甚至划出血痕;清理冻得梆硬的马粪,那股浓烈的气味熏得她首犯恶心,好几次差点吐出来;跟着王大川去拉柴火,沉重的原木压在她肩上,让她摇摇晃晃,几乎首不起腰。每当这时,王大川会无声地停下,把她肩上的木头卸下大半,扛到自己肩上,然后继续前行,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他沉默的帮忙,与其说是体恤,不如像是一种无声的责备,仿佛在说:看,你不行。
屯里的知青点是大通铺,男女分开,中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糊着旧报纸的泥墙。晚上,点着一盏昏黄飘忽的煤油灯,灯芯偶尔爆出一两朵灯花,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巨大阴影。女知青们挤在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被窝里,低声交谈着白天的劳累、对家乡的思念,还有对未来的迷茫。林晚雪总是缩在角落,很少参与。她摊开一本硬壳的俄文书,借着微弱的光线,手指划过那些熟悉的、带着异国气息的字母。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