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为裴家庶子,可生下来就被扔到庄子里,父不喜,母早逝,受尽奴仆欺压。我知道母亲的无奈与被迫,憎恨父亲的生而不养不教,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
“可天怜我命苦,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回到裴家。虚伪、算计、残忍,是那里面所有人都带着的面具,我也不例外。”
“殿下可知我救你那日时,我为何会来此吗?因为我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你与我,此生将纠缠不清!!!”
喃喃低语,在这黑暗寂静的环境里,言玖月仿佛看见披着佛陀外衣的恶魔正准备张开血盆大口。
言玖月:??!
前面的话言玖月还能淡定无波澜的听,毕竟裴湛讲给她听看似是在示弱来获取她的怜悯,可她若真觉得人家可怜,那就真中计了。
毕竟这在陇右“土皇帝”——裴湛心中,不一定是污点,而是人家的来时路。
一介普通庶子逆袭成裴家家主,成为掌控着陇右的龙头,这多么值得让人骄傲自豪着的经历!
但后面提及裴湛自卜的卦象,却让同样掌握占卜技术的言玖月一惊,她疑惑的问道:“你,会?”
裴湛见言玖月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颇有些自豪道:“殿下应该知道陇右矿山的存在,动土开山时都少不了测算良辰吉日。我还算聪明,从裴家书阁里学会不少。”
言玖月将信将疑:“话虽如此,可你救了孤,自然会与孤有所交集,但不代表孤会任由你摆布算计。”
纠缠不清?言玖月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若她现在杀了裴湛,就不会纠缠不清。
卦象,只会是她对敌的武器,不是自我的束缚!
然而此时沉浸诉说真情的裴湛并没有察觉到言玖月的不对劲,他自言自语道:“殿下别急,听我慢慢说来。”
“在历代裴家家主,不,是这个世道上,他们均以三字为贵名,可唯有我裴湛,是两个字的异类。”
“而殿下你,纵观皇室内部争权夺利,朝臣贪污腐朽,全然不在乎底下普罗大众的生死,也只有你,昭月殿下,做了那个挺身而出的异类。”
裴湛抬起他那双并不似贵家公子般光滑的双手,幼时苦楚所带来的痕迹,于长大后仍难以恢复,他又看向言玖月皙白的双手,说道:
“殿下你与我一样,一样的异类存在,一样的双手沾满鲜血,我们合该是同类啊!!!”
压抑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嗬嗬”地拔高成尖锐的嘶鸣,惊飞林中休息的鸟儿。
他笑时的尾音拖得又长又弯,像毒蛇吐信时的颤音,每个音符里都拧着偏执的兴奋,仿佛胸腔里有无数个声音在争抢着迸发。
疯子!
言玖月心里骂道,她就说这世道的世人拜佛,不是寻求心里慰籍的麻木者,就是佛口蛇心的伪装者,那身为家主的裴湛怎么看都不是前者。
“若你让孤来只是听你这些疯话,恕不奉陪。”
言玖月首接将其定义为不可信的疯言疯语,有这时间跟裴湛“疯”,她还不如回去睡觉。
言玖月移动轮椅,准备转身离开。
一旁的裴湛见言玖月无动于衷,甚至是想离开,他当即收敛神色,快步上前想阻止她离开,却在即将靠近时被内力震退。
言玖月停住回眸,冷眼看着与她有些距离且被她灵力控制的裴湛,冷漠的说:“你到底于孤有救命之恩,否则,你应该知道袭君乃是死罪。”
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为丝线紧紧的缠绕在裴湛的脖颈,不管裴湛拦下她意欲何为,都是在忤逆上意,只要言玖月想,她此时便可轻而易举的夺走裴湛的性命。
她说这话的主要目的是明确的拒绝裴湛,裴湛他听得懂。
他凄惨的弯弯眉毛,眼角滑落泪水,洒在他身上的月光更增添了一份凉意。
裴湛苦笑道:“我和沈墨白的幼年经历何其相似,可他却比我幸运,一早就被殿下你视为自己人,护于羽翼之下。而我却在黑暗的泥潭里挣扎,慢慢腐烂。”
提及沈墨白,言玖月才明白裴湛说起往事的意义,想让她爱屋及乌,勾起她的怜悯之心,然后掉到他的坑里答应他的请求。
可惜的是她对沈墨白的心并不纯粹,而且沈墨白那段幼年的经历并没有她过多的身影。
比起这个,还不如她十岁上战场时沈墨白义无反顾的跟来更深刻难忘,但这都没必要告诉裴湛。
“替身的这种算计,你觉得孤会中?”
话落,言玖月真的没兴趣听裴湛再说什么了。
看着她毫不留情的离开,裴湛内心一阵阵的揪痛,他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冲着言玖月的背影喊道:“为什么!”
只有空荡的山谷回响回应他。
“呵呵呵……哈哈哈,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你手上染的是为虞国为百姓杀出一条路的大义,而我手上的却是为了一己私欲。”
“你可以为了家国百姓浴血奋战,可我也是百姓中的一员啊,你为什么就不停下来看看我呢?”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舌尖还抵着上颚残留的尾音,嘴角还僵持着上扬的姿态,可面上的笑容却像张被揉皱的糖纸,勉强裹住内核的悲伤。
喉结滚动的瞬间,有什么东西突然碎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划过的皮肤隐隐发烫,裴湛用力的将嘴角往上扯了扯,仰起头,仿佛想把眼泪憋回去。
可那高悬夜空明亮的照亮世间的月亮却让他眼角酸涩加剧,滚烫的泪大颗滚落。
裴湛难受,可言玖月更是被扣上一顶高帽。
言玖月听到了他的质问,但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的保持行驶离开的速度。
不可否置,言玖月从北踏齐都,南镇蛮疆,到西平楚乱,封狼居胥的行为与之所带来的意义,的确与裴湛所言的大义高度重合。
但她从不为她的行为带上任何的标签,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些“保家卫国”的行为,甚至在旁人看来都是拼尽全力的样子?
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她想,觉得好玩,也就这么做了,没有复杂而深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