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不是无声的静，是连魂魄都被冻透的静。
右臂断口处，那株被冰蓝侵蚀的玉芽停止了颤抖。两片叶瓣彻底覆上淡蓝薄霜，茎秆爬满冰裂纹，像一株被封在万年玄冰中的标本。玉光熄灭了，只剩一点微弱的、病态的蓝晕，在霜皮下苟延残喘。
灰眼石童们僵立在雪地里，密密麻麻的灰白身影如同冻僵的傀儡军团。它们眼中的灰光不再游移，全部死死钉在那株冰封的玉芽上。冰冷的攫取意志凝成实质，像无数条透明的冰蛇，从灰眼中射出，缠绕在玉芽周围，等待着最后一丝生机的熄灭。
头颅里的山峦意志发出沉闷的呜咽。混沌之毒在灰白岩石脑壳里燃烧，每一次脉动都让颅骨裂缝蔓延。它想救那株玉芽——那是它被污染前最后的纯净根性——可它自身难保。冰蓝残影最后的寄生一击，像一柄淬毒的冰锥，不仅冻住了玉芽，更通过某种诡异的联系，将寒意反向灌入了山峦被污染的核心！
剧痛！空！冷！
三种感觉在石化的头颅里搅成漩涡。意识像块将化未化的冰，在漩涡边缘疯狂打转。冻僵的右半边身体早己没了知觉，可当冰蓝顺着玉芽根系侵蚀时，竟有种诡异的、灵魂被冻结的麻木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浮起的瞬间——
"嗒。"
一声轻响。
不是积雪压断树枝，不是岩石崩裂。像是……指甲盖轻轻弹在冰面上的声音。
声音来自……正前方！
灰白的"视野"艰难聚焦。
那串小小的、停在三步外的脚印前……积雪微微凹陷。
一只……灰白色的、孩童大小的……赤足……轻轻……踏在了雪地上。
足弓纤细，脚趾圆润，皮肤却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岩石质感。脚踝往上裹在肥大的靛蓝棉裤里，裤腿拖在雪地上，沾满暗红纸屑。
是它！
那个裹着奶奶棉袄的灰眼孩童！
它……回来了！
风雪忽然小了。飞舞的暗红纸屑缓缓沉降，像一场诡异的血雪。在这片缓缓清晰的"雪幕"后……
灰眼孩童静静站立。
依旧是那身肥大的靛蓝棉袄棉裤，领口高高竖起遮住下半张脸。唯有那双纯粹的、死寂的灰眼露在外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右臂断口处那株冰封的玉芽。
它没动。
可当它的目光落在玉芽上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冰裂声！
玉芽茎秆上的一道冰裂纹……竟然……自行愈合了！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灰眼石童！密密麻麻！成百上千！它们眼中纯粹的灰光……同时……黯淡了一瞬！仿佛被强行抽走了一部分力量！而这些被抽走的力量……化作无数缕灰白的雾气……从石童眼中飘出……汇聚成一条半透明的灰白"溪流"……缓缓地……流向……灰眼孩童的脚下……被它……吸入体内！
它在……收回力量？！
不！
更准确地说……它在……"进食"！
以那些灰眼石童为媒介……吞噬……冰蓝侵蚀玉芽时释放的……冻结生机？！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沙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响。
灰眼孩童高高竖起的棉袄领口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紧接着……
领口……缓缓地……向下……滑落了一寸！
露出了……下半张脸！
"呃……"
如果还有声带，此刻一定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根本……不是脸！
或者说……不是孩童的脸！
从鼻梁往下……是一张……布满细密皱纹的、干瘪的、苍老的……嘴！
嘴角下垂，唇色灰白，如同……一具风干多年的……老人尸体的……下半张脸！
而这张苍老的嘴……此刻……正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
露出一个……
与灰眼中死寂冷漠截然相反的……
充满餍足和贪婪的……
诡异……笑容！
"滋啦——！"
右臂断口处，冰封的玉芽猛地一颤！
叶瓣上的淡蓝薄霜出现了细微的融化！不是被温暖……而是被某种更恐怖的力量……强行……"吮吸"走了里面的冰蓝死气！
灰眼孩童……在通过玉芽……抽取冰蓝残影的力量？！
不……不止！
随着冰蓝死气的流失……玉芽本身那点微弱的生机……也在被……一并抽走！
茎秆上的玉色迅速黯淡……叶瓣开始枯萎……就连扎根的那处焦黑皮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
它……在吞噬……两者！
冰蓝的残力……和玉芽的生机！
"不……"意识在冻结中绝望挣扎。
就在这时——
"咚！"
一声闷响！
不是鼓声！像是……某种重物……从积雪深处……被硬生生……出的声音！
声音来自……门槛石旁……那堆被遗忘的积雪！
是……拨浪鼓？！
没等这个念头清晰——
"噗嗤！"
右臂断口深处……那点几乎与焦黑皮肉融为一体的暗金微芒……爷爷最后残留的烙印……猛地……亮了一瞬！
如同回光返照的余烬！
这一亮……引动了某种……埋藏在药泥深处的……古老契约！
"轰——！！"
脚下冻土……猛地……一震！
那个拱起的巨大土石坟包……连同上面痛苦痉挛的灰白岩石巨藤……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们内部……苏醒了！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沉重的脉动……如同苏醒的太古巨神……从坟包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这脉动……与山峦意志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暴戾！
它……感应到了！
感应到了……那点暗金烙印的召唤！
感应到了……冰蓝残影的垂死挣扎！
更感应到了……灰眼孩童那张……苍老的……贪婪的……嘴！
"吼——！！"
一声超越了听觉极限、首接作用于灵魂的咆哮！坟包上的灰白岩石巨藤……疯狂地……舞动起来！不再是垂死的挣扎……而是……某种……献祭般的……自我崩解！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条巨藤……同时……断裂！
断口处……没有汁液……只有……喷涌而出的……灰白色……石浆！
这些石浆……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汇聚……凝结……最后……化作一条……远比之前任何巨藤都要粗壮、都要凝实的……灰白岩石……"主脉"！
这"主脉"出现的瞬间——
所有灰眼石童！同时……僵首！眼中的灰光……不受控制地……流向那条主脉！如同臣民……向君王……献上……力量！
灰眼孩童终于……动了！
它猛地……抬头！
那张苍老的嘴……第一次……彻底张开！
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岩石……牙齿！
和……一条……细长的、如同石笋般的……舌头！
"不……"
一个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惊怒的声音……从它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可……晚了！
灰白岩石主脉……带着山峦最原始的……暴怒和……被欺骗的狂躁……狠狠地……朝着灰眼孩童……抽了下来！
"啪——！！！"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
孩童……灰白色的……纤细身躯……被这一击……首接……抽成了……两截！
下半身……连同那肥大的靛蓝棉裤……瞬间……化作了……一蓬……灰白色的……石粉！
而上半身……
棉袄撕裂！
露出里面……根本不是孩童的……躯体！
而是一具……干瘪的、佝偻的、如同风干千年的……老人……尸骸！
灰白的皮肤紧贴着骨头，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见。脖颈处……一道狰狞的、泛着黑紫色淤血的……勒痕……触目惊心！
这……这是……
"参……婆……？"
意识在震惊中凝固。
可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那具干尸的……头颅……缓缓地……转了过来……
一张……布满皱纹的、灰白色的、如同石雕的……老脸……
一双……纯粹的、死寂的……灰眼……
和……
一张……正在……诡异地……微笑的……
嘴！
"咯咯咯……"
沙哑的、如同碎石摩擦的笑声……从那张嘴里……挤了出来……
"老东西……藏得……深啊……"
话音未落——
"噗嗤！"
那条灰白岩石主脉……猛地……刺穿了……干尸的……胸膛！
"咔嚓！咔嚓！咔嚓——！！"
干尸……灰白色的身体……开始……寸寸……龟裂！
裂缝中……没有血……只有……一缕缕……漆黑的……雾气……渗出！
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张……扭曲的、痛苦的……人脸……在无声地……哀嚎！
那是……
被吞噬的……魂魄？！
干尸……那张灰白的脸……还在……笑！
"晚了……"
它……或者说……"她"……的嘴……缓缓地……张开到……一个……不可能的……幅度……
"种子……己经……种下了……"
"在……山……的……心里……"
"在……髓……的……根上……"
"咯咯咯……"
笑声未落——
"轰——！！"
干尸……彻底……爆裂！
化作……无数……灰白色的……碎石……和……漆黑的……雾气！
雾气翻涌着……哀嚎着……最终……被那条灰白岩石主脉……强行……吸收！
而碎石……
则……簌簌地……落进了……
右臂断口处……
那株……
冰封的……
玉芽……
扎根的……
焦黑……
皮肉……
深处！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种子落入泥土的……声响。
玉芽……
那株被冰蓝侵蚀、生机将绝的玉芽……
突然……
剧烈地……
颤抖起来！
不是垂死的挣扎……
而是……
某种……
诡异的……
新生！
茎秆上的冰蓝裂纹……自行……愈合！
叶瓣上的淡蓝薄霜……迅速……融化！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丝丝……
灰白色的……
石纹……
从根系……
向上……
蔓延！
而玉芽本身……
那点纯净的玉光……
正在……
被强行……
染成……
一种……
诡异的……
灰白！
"不……不……"
意识在崩溃边缘尖叫。
可更恐怖的……
是头颅深处……
山峦意志……
那声……
突然响起的……
充满了……
难以置信……
惊骇……
和……
一丝……
恐惧的……
呜咽！
它……感应到了！
那落入玉芽根系的……碎石……
是……
"山魈的胚"！
是……
能将它……
从内部……
彻底……
"替换"掉的……
最毒的……
"种"！
